第二日早晨,寧杳是在“咚咚咚”的悠遠鐘聲中醒來的。
扶琂已經去外門食坊提了早飯回來擱在桌上,熱騰騰的豆漿,是上好的玉靈豆磨出來的,光聞著氣兒都鮮的很,除此之外還有兩碟子麵餅和兩根烤玉米,這是雙人份兒的,扶琂口腹之欲不重,對吃食不大在意,便將所有東西儘數給了她。
寧杳喝了豆漿,空空的胃也暖了暖。
她撐著頭,麵上不動聲色,心裡美得很。
晚上抱著她的人睡,早上起來吃得飽飽的,日子也真算是相當的不錯了。
扶琂自己不大愛吃東西,但他其實特彆喜歡看寧杳吃,因為總有股擋不住的鮮活氣。
寧杳端著裝豆漿的竹筒遞到他唇邊,他抿了抿,又笑了笑,溫聲問道:“今天還要出去找吃的嗎?”
寧杳點點頭,“要的,這點兒不夠。”多吃點兒,到時候才有力氣去乾正經兒事。
兩人坐在桌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豆漿,明明五分甜的東西,也莫名成了十分,等到竹筒裡空,扶琂意猶未儘又往裡添了點兒溫溫熱的清水。
寧杳看看他,“……”什麼毛病,都喝完了,好好兒還添水乾什麼,是因為玉靈豆熬出來的豆漿太好喝了?
寧杳不想喝清水,低頭啃她的烤玉米,扶琂隻好放下竹筒。
吃完了早飯,寧杳在院子裡引出來的泉水邊洗手,收到了寧楹的飛符傳音,“小妹,馬上到主峰大殿來……”
寧楹說話的聲音冷颼颼的夾霜帶雪,這是她生氣的時候才會有的,寧杳奇怪是誰惹到她了,聽到最後才知道原來是萬音門正在搞事。
大約是為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和想好應對,寧楹在飛符裡把事情始末說的很清楚。
寧杳明了,大概就是一場由稱呼引起來的事端。
她在院子定然片刻,心思流轉,她原本就想什麼時候攤開原主之事,這倒也正好是個機會。
寧杳洗洗手擦擦臉,又回屋換了身衣裳,提了幾分精神,畢竟再怎麼樣身為妖族上君,時隔多年再露麵兒出場,萬不能在這些修士麵前輸了排場和墜了臉麵的。
寧杳和扶琂乘著白鶴,不疾不徐地往主峰大殿去,而那處劍拔弩張,氣氛正是凝重。
萬音門的萬長老兩綹及至腰腹的胡須隨風而動,站在殿中側仰著頭,他身後是萬音門的諸位弟子,氣勢洶洶的,一副興師問罪的做派。
“我已經傳音過去,小妹很快就會過來,至於這個……”寧楹手中夾著萬音門遞出來的那封告發書信,晃了晃,“我天衍宗多用玉簡飛符,紙信卻是少有,各峰皆有定量用數,風師弟,麻煩你立刻去查查,這信究竟出自誰人之手!”
風師弟當即應了一聲,拿著信紙帶了幾人速速出了門去。
萬長老輕哼道:“怎麼,迫不及待把報信的人揪出來,這就要處罰‘叛徒’了?”
他將“叛徒”二字咬得極重,滿含了諷刺之意,寧楹冷漠道:“把送信之人找出來是為了更好的摸清事實真相,何來懲處和叛徒一說,我天衍宗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萬長老還是莫要以你們萬音門的做派來妄加揣度。”
萬長老被個小女娃嗆了聲,重重甩袖。
寧宗主夫婦二人看她有條不紊,對視一眼,乾脆不出聲,儘數由她應對。封玦立在一旁,揉了揉發疼的眉心,正色靜待。
寧楹一臉的寒霜,挨得近的人都悄悄往後撤了撤,她看著大殿正門口,眼見由遠及近慢慢出現了兩個人影才轉頭與寧宗主夫婦道:“小妹來了。”
大殿中諸人的目光皆彙聚了過去,大多人對天衍宗寧杳的印象還停留在最初的“廢物”這個詞兒上,宗主幼女不能修行,可以說是天衍宗的一大笑話,常被其他人拿來言語挖苦。
再然後就是與封玦成婚,和西有翠的風言風語,和封玦斷絕姻緣,以及不依不饒非要參加伏魔大典的這一係列事情了。
天衍宗從凡人界回來當日,眾人的目光皆放在受傷的弟子身上,寧杳又被寧夫人早早叫走,好些人都沒注意到她。今日還是時隔大半年之後第一次看見。
雲繡裙,紅鬥篷,嫋嫋明豔,三分桃花灼灼,七分白露清清。
以前總不將她看在眼裡,現在正眼仔細一瞧才知,有個“雲中仙子”的姐姐,這做妹妹的又能差到哪裡去。
寧杳和扶琂進來,她撥下路上用來擋風的兜帽,大大方方環顧四周,舉步往前,向寧宗主幾人微微示意,隨後便極是自然的找了個寬敞大椅子坐下,從兜兜裡掏出路上摘的一捧野果子,撇撇眼平靜說道:“好熱鬨,聽說有人要問我罪,我可忙不停的就趕來了,你們怎麼不說話呢?”
她太過鎮定了,對著滿殿的前輩長者,不問好不作揖,姿態行為似乎也過於狂妄了些,有人皺起眉顯示出自己的不認同。
寧楹則是發覺了點不對,稍稍遲疑後說道:“還在找與萬長老送信的人,等他來了再一起說。”
寧杳點點頭,吃了個果子,入嘴甜滋滋的,水分也足,到底是靈力供養出來的,味道甚是不錯。她支起手遞給扶琂一顆,“吃嗎?”
扶琂笑著接過來捏在手心裡。
“那男的是誰?”
“聽說寧二在凡人界有一門親事,應該就是這個了。”
“凡人界來的?蒙著眼睛,好像還是個瞎子。”
“這運氣也是沒誰了。”廢物配瞎子,這簡直是天生一對啊。
有站在角落裡的人竊竊私語,又時不時往封玦身上看去,這位可是前夫,也不知道現下心裡頭是個什麼想法。
封玦被來來去去的視線盯得不悅,麵上冷硬了兩分。
當日在王宮親眼看見扶琂動手的寒刀閣弟子,聽著那些低低碎碎的閒話,不由翻了個白眼。
廢物配瞎子?
你家廢物能和數十個魔物打起來還不落下風,你家不中用的瞎子能把妖女打的魂飛魄散,修為渡劫期不止?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那裡瞎嚷嚷,聽起來真是怪丟人的。
“宗主,人找到了。”風師弟動作很快,隻是進來稟報的時候表情實在算不得好,餘光還直往封玦身上瞥去。
看他做什麼?
封玦察覺到了風師弟的異樣,心有不解。
他劍眉一擰,還來不及思索就見外麵有人被領著走了進來,身上穿的是天衍宗的藍白素裙,這在十八峰上是很普遍的樣式並沒有什麼值得過多注意的,然而等他清楚的看見對方頭上罩著的淺色輕紗冪籬時,熟悉的感覺迎麵撲來,讓封玦渾身一震。
這是、是有翠?偷偷給萬音門送信的怎麼會是她呢?!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有什麼話,有什麼事是不能宗門裡自己解決?
她知不知道,此等行為無異於是往萬音門手裡遞上一把攻殲宗門的利刃?這樣枉顧宗門,無論事情到最後是怎麼解決的,天衍宗以後都決計是容不下她的!
封玦驚愕不已,西有翠自己也有些慌張。
她當然曉得其中的厲害關係,所以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在這個緊要關頭下隻有徹底摁下寧杳,拖下寧家,她以後的日子才會安寧。
在正道修士的眼裡,與妖魔二界有所勾結幾乎與凡人界的“勾結外敵,意圖叛國”所等同。
誰都曉得,這是多大的罪名。
西有翠在慌張中陡然生出了一絲鎮定,她隻是說了實話而已,並未有一處扭曲事實,有什麼好怕的。
“西有翠,”寧楹的聲音冰冷如雪,“昨夜就是你給萬長老送的信?”
其他人還不知殿中頭戴冪籬遮住容貌的人是誰,聽寧楹一說才恍然,這就是傳言裡天衍宗大師兄封玦的小心肝兒啊。所以今日的事情,其實就是封玦的前妻和心肝兒之間的爭鬥??
“是,信是我送的。”
已經被查到了,與其抵賴倒不如大大方方認了,西有翠挺了挺脊背回道:“薑師姐曾救我性命,當日也是因為我傳話請她到蘿州相助,才會陰差陽錯的死在杳杳手上。我心有愧疚,所以才趕在伏魔大典結束前,特特書信一封交與了薑師姐的尊長萬長老說清薑師姐之死的始末。”
寧楹又要問話,萬長老一揮袖打斷她,“小女娃你何必冷著臉咄咄逼人,年輕人就是氣性大,接下來還是老朽來說。”
他看了寧杳一眼,轉過去正色問西有翠道:“今日叫你來,不是為綴玉之死,而是為你信中提到的一事,在吳王宮中時,你當真親耳聽見魔君玉淩昭稱寧宗主二女為老師,妖族少君喚其姐姐?”
西有翠低了低聲,“是,當時不止晚輩在場,還有風師弟等人及寒刀閣的諸位道友,都聽見的事情,晚輩不至於說什麼謊話。”
萬長老冷笑道:“好,寒刀閣的小子們,你們可曾聽見了?”
寒刀閣師兄應道:“是聽見了。”
萬長老:“這樣重要的事情,為何不上報?”
寒刀閣師兄聲音渾厚,“依晚輩看應該是魔君和妖族少君認錯了人,這世上人有相似,並不稀奇。若非寧二姑娘與扶公子,我等當日早已在妖女手下命喪黃泉,晚輩隻記得救命之恩湧泉相報,今日若非長老重提舊事,早不記得那一兩句‘姐姐、老師’的閒話了。”
對方言語坦蕩,相較之下倒叫西有翠有點兒尷尬。
萬長老輕嗤一聲,“玉淩昭與和芪是什麼人物,會認錯人?”
“認沒認錯人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寧二姑娘夫婦救我了等性命,就算真與妖界魔族有所牽連,這救命之恩還是救命之恩,不會改變。”隻要沒有惡意,其他的有什麼打緊的?伏魔大典也隻除的惡妖惡魔。
其他寒刀閣弟子附和道:“大師兄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