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奕爭修為高深,肩上任務便更加繁重,天機宗許多古卷秘籍遺失在外,他與喬涼交換,成為天機宗大弟子之後,就肩負起了將這些古卷找回來的責任。
因此他常年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宗門之外,他的劍舟峰上除了幾個打掃的外院弟子,並沒什麼人。
而他雖然待人溫和、翩翩有禮,受到整個天機宗弟子的敬重,但畢竟他是傳說中的人物,弟子們敬重卻不敢多親近,更不敢貿貿然跑去他的劍舟峰。
於是劍舟峰幾乎是整個天機宗最安靜的地方。
直到,三個月前,駱奕爭從山下帶了一家三口上來。
一襲白衣、雙眼蒙著白紗、柔弱無助的呂柔瑾出現在天機宗後,劍舟峰開始雞犬不寧。
在眾弟子眼中,呂柔瑾根本什麼也沒做,頂多是常為駱奕爭準備一些滋補的湯藥,可是這無可厚非。
大師兄為報救命之恩,將她一家三口帶上山來安置,助他們逃過了仇人的追捕,還想辦法替她治療眼疾與她弟弟的瘋癲之狀,她心生感激,想辦法回報一二,再正常不過。
這反而更說明她心地善良。
若是她不思回報,豈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再說,柔瑾又不會修仙之術,無法像我們修仙之人一樣煉製出什麼丹藥回贈,作為凡人能想到的報答大師兄的辦法,可不就隻是熬一些湯湯水水麼?”
“師妹至於因為吃味,三番五次為難柔瑾嗎?之前一次竟然直接潑了柔瑾的湯!柔瑾臉色都嚇白了!”
徐世明和幾個弟子下了青朝峰,前往石頭棧道儘頭守山,臉色還是鐵青的。
“喬緣此次竟然還對柔瑾的弟弟下手,人命關天,豈可如此兒戲?實在太過分!若她不是宗主之女,看誰還護得了她!”
另外幾個弟子知道徐世明對呂柔瑾有好感,素來看不慣喬緣那囂張的宗主之女做派,方才在青朝峰上,還被喬緣當著那麼多弟子的麵羞辱譏諷,怕是對喬緣結下怨恨了。
因此也並未反駁他,順著他的話道:“那徐師兄你能有什麼辦法?嗬,宗主即便對喬師妹不理不睬,可少宗主卻是對她這個妹妹寶貝得很,也難怪她在宗裡目中無人,不將徐師兄你這樣資曆甚老的師兄放在眼裡。”
徐世明抱著劍的手忍不住抓緊了劍,露出青筋,臉色也更加難看,咬牙切齒道:“這賤人,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不過是宗主外麵留下的野種,要不是少宗主護著她,我早就想教訓——”
他話還沒說完,走在前麵的一名黑衣少年突然停住了腳步,接著回頭,驟然一拳砸在他麵門上。
這裡是天機宗,人人修的都是騰空禦劍的法術,哪裡還存在肉搏鬥毆?
徐世明臉頰被砸歪了過去,踉蹌一下差點摔下山,劇痛之下,牙齒掉了兩顆,右邊臉頰迅速青腫。
他完全沒回過神來。
周圍幾名弟子也是愕然至極。
待徐世明回過神來,勃然大怒:“你瘋了嗎?!”
徐世明修為在這群守山弟子中間算得上不錯,因為入宗時間久,倚老賣老多了,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突然挑釁自己。
他怒得臉色漲紅,劈手抽出腰側長鞭,朝黑衣少年抽去。
這少年約摸十五歲,周身靈力薄弱,且穿著天機宗最下等的外門弟子黑衣服裝,一看就是等級極低的剛被派遣過來守山的值夜弟子,竟然也敢如此放肆!
他灌入全部靈力一劈之下,少年側身,躲過得十分勉強,臉上黑罩掉落在地,黑發翻飛,露出五官精致,可一道疤痕貫穿眼尾,蒼白得甚至有點醜陋的臉來。
“哼,不知死活!”徐世明怒極逼近,猛然卷起長鞭更加快地抽在少年上,這次少年沒躲過去,脖頸上迅速一條重重血痕。
徐世明窮追不舍,繼續一掌劈去,少年登時滾落下台階,在地上掙紮了下,吐出一口血來,狼狽至極,可他抬頭看了徐世明一眼,神情卻十分淡漠。
徐世明更加惱怒,捂著腮幫子,和幾個弟子快步下了台階。
他鐵青著臉,一腳踹在少年腰側,吐了口唾沫道:“什麼玩意兒?!”
旁邊幾個弟子瞧著他踢人都帶了靈力,下狠手,生怕他把人給踢死了,連忙勸道:“徐師兄,這家夥前不久才從外門被調來守山,就沒聽他說過話,應該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啞巴,你撒氣歸撒氣,可彆把人弄死了,那就麻煩了。”
徐世明又是一腳,直接惡狠狠地將少年踹下了十幾層山道台階,惡道:“死醜八怪,就你也想給喬緣那潑婦出頭?!”
誰料摔得鼻青臉腫滿頭是血的少年聽到這話,猛然抬頭瞪向他,眼神陡然如狼崽一般,掙紮著站起來,又不知死活地朝他衝了過來。
*
劍舟峰。
呂子義三炷香之前還全身烏黑,命懸一線,但傳說中的天機宗禁術果然有用,服下喬緣的血丹之後,他臉上的烏青肉眼可見地漸漸褪去。
駱奕爭先前為他逼毒,可他體內吸入的瘴氣沒有無涯靈芝作藥引,根本無法用真氣逼出來,現在用了血丹做藥引,駱奕爭將他手指割開一個口,輕而易舉便將毒血逼了出來。
呂柔瑾守在一邊,瞧著毒血一滴滴砸在地上,呂子義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有醒過來的跡象,欣喜道:“駱大哥,小義這樣是不是就沒事了?”
“毒已經逼出大半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不過小義身體比較弱,可能還會昏迷幾日,我讓宗中弟子送一些溫補的丹藥過來,你按時給他服下即可。”駱奕爭放下呂子義蒼白細小的手腕,給臉色灰白的小孩掖了掖被角。
小義這孩子雖已五歲,但長得格外瘦弱,腦袋大,四肢骨瘦如柴,來了山上以後不僅沒有得到好的照顧,反而還差點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想起先前這小孩天真無邪地抱著自己膝蓋,仰著忽閃忽閃的眼睛,叫自己“駱哥哥”,駱奕爭難免心生愧疚。
他眼中有幾分憐憫,站起來道:“是我沒照顧好你們。”
“不,駱大哥,這怎麼可以怪你?”呂柔瑾眼圈紅了,抹了下眼淚,道:“是我們小義命苦。”
“其實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惹峰主生氣的話,她也不會對小義這樣,不過或許她不是故意的,否則又怎麼會拿出藥來救小義,峰主她,她還是個好人的……駱大哥你不要生她的氣。”
“喬緣和我青梅竹馬,我怎麼會生她的氣?”駱奕爭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好笑一般,側目看了呂柔瑾一眼,安慰道:“我對喬緣秉性十分了解,她雖然素日有些驕縱妄為,但決計不是會做出這種惡毒的事情的人,飛狼冥凶險萬分,或許是小義自己亂跑跌下懸崖也說不定,小瑾,你不要亂猜。”
呂柔瑾一愣,忙道:“當然,我也相信峰主不是這樣的人,而且現在既然小義已經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呂柔瑾說完,垂下頭,眼裡有幾分難掩的難過。
方才駱奕爭放下了喬緣,急匆匆跟著自己來搶先救治小義,她還以為無論如何,自己加上小義,在駱大哥心中是超過喬緣的。
但萬萬沒想到,大費周章之後,天機宗大部分弟子都相信了是喬緣因為嫉妒將小義丟在飛狼冥,可唯獨駱奕爭竟然不相信。
呂柔瑾多日以來為了呂子義提心吊膽,臉色看起來也猶如病重,她在床邊坐下,一雙剛恢複不久、在白日還有些不能視物的雙眼蓄滿了淚水。
片刻後,她哽咽道:“要不然,駱大哥,我們這就下山去吧,否則實在給你帶來太多麻煩了。”
她義父聽了,立刻道:“不行,小瑾,你糊塗了,現在下山怎麼能行?”
“彆說小義還昏迷不醒,不知道情況如何了,光說你這眼睛,還沒完全痊愈!白日陽光一刺目就看不清,我們下山怎麼謀生計?”
呂柔瑾眼淚頃刻掉了下來:“可——”
駱奕爭心中愧疚,看了一眼床上臉色蒼白的呂子義,凝眉道:“這事不急,改日再談,你們安心住下。”
呂柔瑾攥住了呂子義的小手,道:“那駱大哥你能答應我嗎,這種事不要再讓它發生第二遍,我隻有這一個弟弟了。”
駱奕爭溫和道:“我答應你。”
救命之恩,不可不報。即便要送呂柔瑾一家下山,也必須等姐弟二人傷勢完全痊愈,再尋一個安全的住所,送他們過去。
承諾完這話,他視線落在一邊的羊皮囊上,眉心卻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這羊皮囊還是他送給喬緣的,三年前他下山獵到了一隻罕見的獨耳銀鉤羊,其皮毛密實富含靈力,普通兵刃長劍不入,拿來做成寒冬的披風再好不過,隻是獵殺之時,不慎弄傷了獨耳銀鉤羊,血流了太多。
他怕喬緣不喜歡殘留的血腥味,於是隻仔細割下了未被血染過的部分皮毛,拿來做了羊皮酒囊送給喬緣。
他從沒見喬緣用來裝水過,知道喬緣是舍不得,他送喬緣的東西,喬緣從來都是小心翼翼藏在乾坤囊中,連給彆人看一眼都吝嗇。
可方才卻隨手將這羊皮囊扔給了小瑾。
駱奕爭胸口微悶,神色有些不明,用布條擦去手上毒血後,便轉身欲走:“好好照顧小義,我明日再過來給他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