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了口。周遭幾乎所有弟子都莫名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以及摻雜其中的陰冷,這是此前駱師兄絕對不會給他們帶來的感覺。
比起憤怒於呂子義所說的事情真相,駱奕爭更憤怒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自是從沒懷疑過呂子義跌下懸崖是和喬緣有關,他從沒懷疑過這一點。
喬緣即便有時候無理取鬨、脾氣驕縱,可於他而言,始終是初見時的那個少女。
而若是當真與喬緣有關,便也是他的錯,自當他來賠罪。
這一家人救了他,他為報救命之恩才將人帶上了山。呂柔瑾的那些情愫他並非沒有看在眼裡,隻是從不在意,正如修仙之人於漫長修行中看見了一粒塵埃,不會激起半點波瀾,不會乾擾他分毫。
他唯一想要並肩而行、踏往大道的唯有喬緣一人而已。他和喬緣早已締結婚約,三生三世一雙人,認定之人已是命定之人,已經足夠好,沿途無論出
現什麼,也全是微不足道的匆匆一瞥而已。
他一直以為,他如此想,喬緣也是如此想的——
他從不在意旁人閒言碎語,他亦以為喬緣也不會在意。
修仙之路長途漫漫,途中曲折坎坷自然不會少,他從不會動搖,他亦以為喬緣也不會動搖。
他們彼此坦誠,他無論做什麼,也都會告知喬緣。
因此,他不曾忌諱將呂柔瑾一家帶回山上,也不曾避諱替呂子義療傷,更是在飛狼冥之後,不曾隱瞞自己急切想要快點將呂子義救治好的焦灼。
呂子義一日不好,宗中便有一日對喬緣不利的閒言碎語。他與喬緣榮辱與共,既是喬緣照看不周,喬緣拿了無涯靈芝,便由他消耗修為來替呂子義治療。
可萬萬沒想到,呂子義跌下飛狼冥一事,自己竟然未曾查證真相!就這麼被這一家人給蒙蔽了!
大約是自己與喬涼立場不同,即便想過逼供一法,卻也不忍心對救過自己的五歲孩童刑訊逼供。
是自己婦人之仁,導致事情發展至如此地步!
所以。
這半月以來,緣緣分明猜到極有可能是呂柔瑾唆使呂子義賊喊捉賊,卻仍然沒有辦法為她自己辯駁,隻能咽下一口苦水,忍受其他弟子的閒言碎語——
分明心中委屈苦悶,卻還要忍受自己替呂子義去青朝峰求要無涯靈芝,步步相逼——
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拿了血丹之後,轉身便回劍舟峰,替呂子義療傷——
這些時候,緣緣心情如何,該有多委屈、憤怒、難過?
那一晚他從雪山長途跋涉帶回來天階固元丹,喬緣拒不肯收,對他說是她自私自利,是她的錯,他還以為喬緣全是在反諷,全是在說氣話,隻待她冷靜之後,好好勸解便好。可此時回想,才能察覺到她眼中的並非憤恨,而是失望。
他竟然讓她,對他,失望透頂。
駱奕爭不忍細思,心中仿佛有無數把匕首,亂戳亂攪,他每深想一分,便愈發體會到這段日子以來,喬緣看向自己時那心灰意冷的眼神。
他強忍著心頭痛意,臉色冰冷地盯著呂柔瑾,怒意幾乎遏製不住:“你可知,你白白消耗了緣緣一顆血丹!”
他手中的劍劃在地上,並未抬起,可是距呂氏姐弟隻有幾寸之隔,錚錚作響。
他整個人墜在陰影之中,眉宇一片陰影,眾弟子從未見過冷靜自持的駱奕爭如此悔恨失控的一麵。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駱師兄身上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
呂柔瑾亦是麵色發白,隻覺脊背發涼。
她幾乎快不認識駱奕爭,忍不住對喬緣哀求道:“峰主,峰主,柔瑾知道錯了,是我一時之間鬼迷心竅,才拿凡間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來對付您,全都是因為嫉妒,求您放我們姐弟倆一條生路吧,我再也不敢了!”
喬緣冷冷盯著她。
說實話,上輩子的怒火到了此時,早就已經消磨得差不多平了,這也是為何那日在溫池見到呂氏姐弟,她根本懶得湊上前去的原因。
她轉頭對喬涼道:“哥哥,罷了,讓他們下山,免得傳出去讓天機宗落一個欺負凡人的名聲。”
喬涼雖然隻是從冷月的描述中清楚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也知道,喬緣絕對受了不少委屈。若要按照他的性子,不給這姐弟倆一點教訓,他絕對不肯善罷甘休。
但當著這麼多弟子的麵,作為一宗未來之主,喬涼自然會大度一點。
他冷笑道:“看在你們是駱少門主曾經的救命恩人,以及我妹妹的份上,今日便放過你二人。”
呂柔瑾心臟卡在嗓子眼。
又聽他道:“但記住,從此不要出現在天機宗範圍內,不要出現在天機宗門人麵前,否則,本少宗主記性可是好得很,事情隔了十年也會動氣,到時候再對你二人做出什麼來,便休怪了!”
放二人下山可以,隻是下山之後,喬涼可不保證天機宗的人不會去刁難二人。
他本人實則睚眥必較,隻是表麵上大可做個臉麵,成全一番宗主之位的大度。
但呂柔瑾和呂子義自然不知,還以為僥幸逃過一劫,連忙滿臉淚水地、狼狽地、幾乎是逃也似的下山了。
這下,天機宗弟子對他二人十分不善,他二人的包袱也掉在地上,被山口處的弟子譏嘲地踩過。
姐弟二人完全不敢撿,宛如喪家之犬,滿臉淚涕地逃了。
待兩人走之後,殿前的弟子們紛紛互相使著眼色,猶豫要不要去同喬緣道歉。
而駱奕爭在原地立了良久,捏著劍的掌心滲出血來。
他胸口憤怒之餘,一陣綿長無解的餘痛。
片刻後,他不禁回頭,遙遙看向喬緣。兩人相隔僅僅數丈距離,可喬緣的眼底,卻仿佛距他千裡之外。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