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春日相見 北傾 1101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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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雲會這麼問,是不放心。

誰都有血氣方剛的時候,感情濃烈時,恨不得以身獻祭,將自己完完整整,從心到身全部交托。生怕愛的不夠,給的也太少,難以表明心跡。

可一旦愛意衰減,往事皆為灰燼。紅塵種種,煙消雲散。若等到彼時才幡然醒悟,早就為時已晚。

也就隻有沒嘗過情愛的人,才最是渴望。

裴河宴沒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的茶具,端坐著與過雲對視道:“師父,您一定清楚在這件事情上我是不會和您開玩笑的。”

是,過雲很清楚,所以他才遲遲不願意正視。

任何事,一旦經手處理,就必須要有個結果。他拖了一日又一日,並不是故意耗著他,而是等一個轉機。但凡他有那麼一絲遲疑或不確定,這件事立刻免談。

可裴河宴沒有,他每一天來,每一天都是那一句——“弟子今日主意未改,仍是不願為僧。”

裴河宴敬重他,不會故意違逆他的意思。若是過雲執意不鬆口,他自然也能繼續堅持,一年、兩年、三年,甚至五年,過雲相信他能做到。可是……又何必以虛耗他的時間作為這件事的代價呢?

見過雲的態度有所鬆動,裴河宴接著說道:“弟子回梵音寺之前,在思過崖待了十天。”

思過崖是重回島僧人犯錯反省之地,懸崖陡立在島上儘頭,與海上燈塔相鄰。不僅地勢險峻,還時常有狂風巨浪夜夜侵襲。

崖上的木屋在這樣的日積月累中,像是隨時能散架的木條框子,風聲一至便搖搖欲墜。

這恰恰是思過崖的特彆之處,但凡有什麼事想不通的人在這木屋裡住上兩天,迫於生存壓力也能立刻想通。像裴河宴這樣,一住住了十天的,實在少見。

少見到僧堂裡負責看守思過崖的僧人害怕到每日早晚都要上山一趟,來瞧瞧情況。不過十天,這僧人就瘦了足足八斤。

裴河宴說這個,自然不是為了賣慘。

“我動心受罰時,了了怕耽誤我,與我劃清了界限。她可能以為,她果斷點,斷了彼此的念想,我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各歸各位。我修我的佛,她走她的路。”他輕哂,似在笑她天真,又似在嘲諷自己無法放下。

“她對我避而不見,好像和我多說一句都怕顯得不夠堅定。是我舍不得。”裴河宴頓了頓,輕聲重複:“是我舍不得。”

了了生活的很辛苦,她好像總是會把自己陷入沼澤裡。

年少時,她受連吟枝桎梏,在她的重壓之下窒息到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小小地反抗了一下,立即被發配到了南啻,與風沙為伍。

那一年,她很不幸的認識了他。

其實命運還是給他留了餘地的,是他自己幾次三番,次次破例。

若是沙塵暴發生的那一晚,他沒有心軟憐憫,將她帶回書房,也就不會有後麵的難以割舍。也許,在他為了了撒謊的那一刻開

始,他的懲戒就已經落下了。

他沒回了了的信,是他做的第一次掙紮。

可他拒絕不了了致生的信,他冠冕堂皇地給自己找了個正確的理由,實則在法度裡尋找著漏洞與空隙,心安理得的欺騙了自己十年。

了致生的喪禮上,他克製著沒與了了見麵,這是他做的第二次掙紮。

他狠了心,才能遵守了致生的遺言,如他所托那般,將這也許是他和了了的最後一絲牽絆交到了連吟枝手中。徹底的,斬斷了他們之間的聯係。

可是宿命般的,他在多寶講寺,重新遇見了她。

了了在佛堂和他說止步於此時,這是他的最後一次垂死掙紮。

他看著她離開,沒挽留,也沒再多做一步。那一刻,他做好了這是最後一次見麵的準備。

覺悟說她是紅著眼睛離開的,他不知道,也沒看見。可心裡卻明白,她是最委屈的。

了致生放棄工作,陪她回到京棲,看養她長大,這是了了從人生的夾縫裡難得獲得的一點點好運。她視若珍寶,無憂無慮的度過了短暫的青蔥時期。

可好景不長,了致生患病,她在一次次與命運爭搶時,也許最懷念的還是那個在南啻的石窟裡,身體健康且幽默風趣的了致生。

如今他最後悔的,也是他當時所謂的克製與回避,令她獨自度過了最煎熬的時光。

她明明有的是變壞的理由,可遇到事,還是會先考慮他值不值,她該不該。她善待了無,善待任何人,是那麼努力那麼純粹的鮮活著。

他自問,他能否舍下了了,一心修行。

他嘴上答了能,可心裡一千遍一萬遍的否認著。

他不能。

既然如此,還怎麼修行?心中不淨,既是辜負她,又是欺騙自己。何苦來哉?

“事遇阻力,總會生出逆反。”過雲聽完,神色未變,起了篆,點了線香將香粉燃起。那一點火頭剛焚燒起,香味似燎原般鋪天蓋地的湧來。

“就像品香,剛點燃時,你聞到的香味是最濃的。可聞上一會,就會嗅覺疲憊,聞不到香隻看得到火頭。”過雲伸出手撩了一下垂直上揚的煙霧,那白色的煙霧細細嫋嫋,從他指縫裡穿隙而過,散入空氣中:“待有風時

,它才會重新起勢,陣陣迎香。可一天之內,能刮幾陣風啊?”

“是。”裴河宴頷首:“做決定不能不考慮以後,可我二十多年一心向佛,佛不收我,我固自我。我也以為,這輩子也就佛雕與修行會伴我一生。可誰能想到,有一天,我會坐在您麵前,說我不願為僧?”

他說了太多的話,嗓音微微沙啞:“有些事,光憑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我從思過崖回來,並未急著與了了表態。我問了拙,了了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

了拙也不是時時和了了待在一起的,她在普寧寺時就是單獨一人,但在優曇法界,了拙幾乎和她形影不離。

他說:“小師兄每日都認真畫壁畫,沒做什麼彆的。她最近有個新習慣,會把

這一天她要做什麼,我要做什麼都列出來。勾線也好,填色也好,休息的時候就是休息,也不挑地方,隨便往地上鋪張報紙就能打盹。”

“吃飯她會有些挑剔,總要抱怨兩句今日又隻能吃素。可每次打完飯,即便是不好吃不愛吃的,她也不會浪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了拙說到這,笑起來:“小師兄說,她小時候拿了兩個饅頭當乾糧,您生怕她浪費了,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她的饅頭。臨走之前都得叮囑一句,不許浪費。她也是從那時候起,再沒浪費過糧食。每次吃不下想浪費兩粒時,總能想起您的戒尺,怕挨了打。”

他當時聽完,隻覺得荒謬。他何時用戒尺打過她?

隻是那時他二十,她十三,本就隻有兩人單獨相處,若是再有肢體接觸,那就十分不妥。他尊重她,保護她,也為了自己的坦蕩,這才拿戒尺代替身體接觸。

即便如此,也頂多糾正了她寫字的坐姿,以及當作了醒木尺,在她昏昏欲睡之際,發出點聲音給她提個醒罷了。

可氣罷,又覺得了了說的怕挨打並不是字麵上的意思。一想到,她把南啻的相處珍而重之的記在記憶深處,他就止不住的心軟。

有些時候,心動就是一刹那的,令你措手不及。

“她不受你影響?這說明什麼?”過雲問道。

“師父,我一直認為,愛人得先愛自己。她不是窮途末路了來依靠我,也不是覺得孤單想來借一個肩膀。即使沒有我,她也能好好的吃飯,好好的工作,她會有自己的生活,也能獨立的決定是否要繼續喜歡我。”裴河宴解釋道:“我喜歡她,也不是因為憐憫她孤身一人,不是同情她總在經受苦難,而是純粹的欣賞她,以及對她有控製不住的在乎。”

他不知自己是否表達明白了這之間的區彆。

一段感情如果是從彆有目的開始,無論是惻隱之心,還是出於同情,總會有耗儘的時候。他仔細分辨過,自己是不是一時迷障,又是不是誤將彆的感情當作了喜歡。

但不是。

了了完成《四方塔》壁畫那天,他也替她感到高興。

彼時,了了還避他如蛇蠍,能不見麵就不與他見麵。他隻能先收起了他提前為她捏好的小像,改換一個禮物。

可思來想去,即便是送禮物也不太合適。就憑她快刀斬亂麻的果斷,他想都不用想,這禮物送出去必定是會被退回的。沒準,還得聽她數落幾句他不愛聽的話。

但如果什麼都不做,又怕她覺得失落。

所以他才去雜物間收拾出幾個花瓶,還特意去了趟花鳥市場,為她挑選芍藥。他其實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花,不過他覺得,也許連了了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想起在多寶講寺重逢的那一天,她穿了一件重緞絲繡,絲繡的暗紋就是一朵朵盛開的芍藥。他便當作這是她喜歡的。

當裴河宴在花房看見她時,隻覺得生活充滿了意外和驚喜。怕她會轉身就走,他小心的維持著彼此之間的安全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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