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這麼晚了,還在約會?”
……約會?
酒精擴散後血液流速加快,岑年有點頭昏腦漲。他扶了扶額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傅燃指的,應該是‘聚會’吧?於是岑年點了點頭,反問:
“前輩呢?應酬嗎?”
“嗯,”他溫聲說,“談一些關於新戲的事情。”
“唔。”岑年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岑年才想起什麼,他露出一個心無芥蒂的笑容:
“好巧,這麼看來,我跟前輩挺有緣的。”
他這話也沒說錯。下午在影視城周邊兩人還隔著塊玻璃見過麵,傍晚就成了鄰居,結果晚上各自出來應酬聚會、還能碰到一起。如果說前兩次是岑年有意為之,這第三次卻的確是緣分了。
傅燃端詳著岑年。
他的視線長久停留在岑年身上,從他明亮懵懂的眼神、酒意上頭了泛紅的雙頰,到濕潤的、淺緋色的唇,最終落向他的手腕上那塊設計簡潔大方的表。過了大約半分鐘,他才笑了笑,低聲說:“是挺有緣的。”
說完這句,兩人都沉默了。
岑年看了看鏡子,也許是室內外溫差,鏡子上結了一層水霧,他與傅燃的身形投射其中,朦朧而曖昧不明。
他拍了拍臉頰,有點燙。
岑年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有些過於遲鈍了,這實在不是個很好的狀態——更不是一個適合麵對傅燃的狀態。
他扯下紙巾擦了擦手,說:“那,前輩,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就先……”
“行,剛好我也要走。”傅燃點了點頭。
他們一起走出了洗手間。
君怡是家有很長曆史的粵菜館,據說上世紀中就建成了,一些設備不那麼完備。比如,由洗手間通完外麵的走廊狹長而陰暗,而此時不知誰把燈關了。走
廊本就狹窄,還昏暗漆黑,岑年又有些醉了,走的不是很順利。
當他第三次沒控製好步伐和方向、撞到身邊人的肩上時,傅燃溫和而無奈的聲音低低響起:
“看不清路?”
“抱歉,”岑年搖了搖頭,赧然道,“喝的有點多。前輩先走吧,不用管——”
話的後半段戛然而止。
——傅燃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溫度從相觸的地方傳來。
岑年一怔。
昏沉了大半個晚上的大腦,在這一刻,突然清醒了。
“前輩。”他說。
傅燃溫柔地“嗯?”了一聲。
岑年喊完這聲,一時卻忘了自己剛剛想說什麼。他抿了抿唇,說:“……沒什麼。”
傅燃並沒有追問。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另一隻手在岑年頭上輕拍了拍,低聲說:“彆怕。”
岑年睜了睜眼睛。
黑暗裡,他的神情有點恍惚。
——一些他曾以為自己已然忘卻的回憶,在傅燃伸手握住他的一刹那,迢遞千裡,翩躚而至。
岑年怕黑,是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曾經也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裡,也有人對他伸出了這麼一雙手。
傅燃的那句安慰,橫渡數年,與多年前他曾聽過的那一聲‘彆怕’漸漸重疊。
他隔著黑暗,隔著數年的光陰,再次觸到了那天令人心悸的溫度。這時才發現,原來遍嘗了經年的苦澀與寒涼,他最初的那一腔熱血,絲毫不曾冷卻。
隻是……
岑年微微蹙眉。
傅燃是有心,還是無意?此時的傅燃,不該知道他怕黑這件事的。
岑年喉結上下滾了一個來回,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傅燃像個照顧小孩的家長,他耐心地牽著岑年往前走,配合著岑年的步調,還時不時側頭看岑年一眼、確認他跟得上。
不算長的走廊很快到了儘頭,當外麵的光透進走廊,路已經能看得清時,傅燃牽著岑年的手不著痕跡地鬆開了。
傅燃在包廂,而岑年在窗邊的雅座。
“那麼,前輩,我往這邊走了。”
岑年早已在那片黑暗中收拾好了情緒。他指指左手邊,笑了笑,此時他的表情已經十分正常了。
說罷,他抬頭,望進傅燃的眼睛裡:“剛剛謝謝前輩了。”
傅燃笑著搖了搖頭:“舉手之勞。”
兩人道了彆。
岑年轉過身,走了兩步。突然,他回過頭,說:“對了,前輩——”
出乎意料的,與傅燃的視線撞個正著。
傅燃並沒有離開。他就站在原地,注視著岑年的背影。他的目光沉沉,像是一塊化不開的冰,但比起純粹的冰塊,卻又多了點彆的什麼。
那塊冰在觸及岑年的視線時,漸漸化了。
兩人對視。
傅燃率先垂下眼瞼,笑了笑,問:“怎麼了?”
岑年原本是想好了借口,才轉過身的——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直接離開。但此時,他細細打量著傅燃的表情,思考半秒,果斷放棄了剛剛隨便想的借口。
他走到傅燃麵前,仰頭,疑惑而認真地問:
“前輩,你……似乎有話想對我說?”
傅燃眉頭動了動。
他眼神複雜地注視著岑年。
有那麼幾秒,岑年幾乎以為,傅燃就要說了。但最後,傅燃沉默了半晌,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你不急著回去嗎?”他頓了頓,溫和地說,“彆讓你的……等急了。”
他沒說出那個詞。
岑年的注意力卻不在那上麵。他定定望進傅燃眸中,執著地問:
“真的沒有麼?”
岑年的眼神很認真。
他畢竟才十八歲,有股子少年人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氣勢。而連那麼點似乎不算識趣的倔強,卻也好像要發出光來。
——非常的,討人喜歡。
傅燃同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神漸漸軟和了下來。
他妥協了。
傅燃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溫和地看向他。
岑年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不由地有點緊張。他自己也並不知道,他期待聽到的是什麼,但他總有種預感——
昏暗的走廊裡,一束昏黃的微弱光線斜斜打來。傅燃垂著眼瞼,看不清表情,隻在那不算亮的光線裡露出點熹微輪廓,還是很溫柔的,隻是那溫柔又添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種情緒很難界定,但岑年看到傅燃的眼睛時,心中湧上的第一個感覺是……孤獨。
“新換的表,很適合你。”傅燃笑了笑,低聲說。
他的視線停滯在那塊表上。
那是很適合岑年的一款表。內斂卻不過分低調,明亮卻不過度張揚。
而這隻表,同另一塊表正遙相呼應,無聲暗合。相似的花紋,互補的樣式,像是一隻旁人無法插足、唯有主角二人心照不宣的貼麵舞。
——天生一對。
傅燃握著的手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