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傅燃低著頭,在這支舞裡,兩人靠的很近,岑年一時恍惚。
上輩子,他與傅燃跳過舞的。
當時也是這麼一支華爾茲。
在上輩子的最後兩年,傅燃搬家去了郊外,他購置了一棟湖邊的彆墅,風景是很好的,還有一整麵落地窗。
傅燃那時已經很少拍戲。
實際上,他們的關係是在那兩年才緩和下來的。之前的四五年裡,傅燃對岑年的態度都很是冷淡,保持著社交中應有的、略顯無情的分寸,一直到那兩年,他們的相處模式才從‘認識的人’變成了‘友人’。
傅燃偶爾會邀請岑年去他家做客。
郊外風景很好,彆墅坐落在森林的一片湖泊旁。更讓岑年意外的是,傅燃竟然準備了燒烤架,還買了一整套VR裝置。
可傅燃自己並不吃燒烤,也不打遊戲。那燒烤架、遊戲設備隻在岑年做客時會用一下。
那天,岑年照例去找傅燃,在彆墅裡卻沒見到人。傭人說,傅先生出去散步了,讓他稍等。
岑年便擺了擺手,自己走出去。
他沿著森林裡的小路走,竟然迷了路。岑年是下午五點到的,在森林裡轉悠了半個小時,天快黑了,夕陽拖曳在他腳邊。
拐過一個彎,岑年突然愣住了。
他聽到了收音機咿呀的聲音,在緩慢唱著一首鋼琴曲。
這本該是一件略顯詭異的事情,但他卻並沒有覺得害怕。
岑年往前走了兩步,一個建築物出現在視線裡,那曲子的旋律更清晰了——
是Star flows。
岑年一怔,加快了腳步。
那建築物,是荒廢了的劇院。以前也許是繁華過的,但不知什麼原因,已經荒廢了。馬齒莧從座位的間隙裡生長出來,青苔爬滿了昔日的舞台,一架老鋼琴孤零零地擺在舞台角落。
高高的五彩窗頂裂了個大口子,顏色濃鬱到熾烈的夕陽從那裡灑落而下,如同舞台中的追光燈,照亮了舞台中央一小片區域。
傅燃正坐在那片夕陽裡。
他閉著眼睛,麵上還帶著些很淡的笑意,席地而坐,也不在意地上臟。他身邊擺著一個收音機,咿呀的鋼琴聲正是從裡麵傳來的。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麼一個月,傅燃瘦了許多,從袖口露出來的手腕,消瘦到腕骨突出,無端顯得病態。
一種有些奇怪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岑年的腳步停下了。
傅燃仍閉著眼睛,安靜地聽著鋼琴曲。在那安靜空靈的鋼琴曲裡,他像是想到了些什麼很美好的事物,笑容裡透露出些希冀。那希冀像是從衰敗的凍土中、悄悄探出的一朵桔梗花。
岑年呼吸一滯。
他突然意識到,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
是死氣。
之前好友的祖父去世前,他曾陪同友人去探望過,很慈祥的一個老爺子,見他們時還笑嗬嗬的,明明精神不差,卻渾身上下透著點什麼,像是一條好端端的路、就要走到尾聲了。
結果,第二天,那位老爺子去世。
“……”
岑年心裡緊了緊,走前一步,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這一聲響,終於驚動了傅燃。
傅燃睜開眼睛,剛剛那股子莫名的死氣卻消失了。他定定地看了岑年半晌,溫和地笑了:
“抱歉,什麼時候來的?”
岑年搖了搖頭:“剛來沒多久,想散步,不小心迷路了。”
傅燃點頭。
他仍坐在那漏下的光芒裡。夕陽不知何時一點點斂去了,在那片熹微的光亮裡,傅燃對岑年招了招手。
岑年走了過去。
“前輩。”
不知為什麼,岑年總想說點什麼。剛剛那股慌亂還卡在喉嚨口,潮濕而沉重地堵著嗓子,讓他心口悶的發慌。
“你在,”岑年想了想,問,“你在等什麼嗎?”
他已走到了舞台邊。
傅燃隨意坐著,岑年站著,比傅燃高些。傅燃沒看他,而是看著那高高的窗頂、看著那裂開的縫隙,很淡地笑了笑:
“我在等……”
“等星星落下來。”
傍晚的風帶著草木的氣息吹過。
最後一絲夕陽斂去,傅燃在那最後的光線裡,溫柔而認真地望向岑年。
岑年一怔。
……等星星落下來?
這原本是有些幼稚的話,他看著傅燃的神情,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他甚至有點想伸手,捂住傅燃的眼睛,叫他彆那麼看著自己。
傅燃注視著岑年,沉默片刻,移開了視線。
他低聲問:
“抱歉,嚇到你了?”
“沒有。”岑年搖頭。
“走吧。”傅燃站了起來。
令岑年吃驚的是,傅燃站起來時,竟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抱歉,”傅燃扶著額頭,說,“坐久了,最近有些低血糖。”
岑年張了張嘴,那股悶悶的感覺又湧上了喉嚨口。
“前輩,”他不知為什麼,竟有些生氣,說,“回去吧,彆再一個人來這麼偏僻的地方了,萬一——”
他轉身走了兩步,傅燃卻沒跟上來。
“前輩?”
岑年有些疑惑地轉過身。
傅燃在他背後,定定地注視著他。
那眼神裡竟然有幾分舍不得。
……舍不得?
他既沒有要出遠門,也沒有要就此與傅燃絕交,為什麼傅燃會是這種眼神?岑年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他皺了皺眉,想再看清楚些,傅燃卻已經斂下了視線。他低聲問:
“岑年,你以後結婚宴會上,會跳華爾茲嗎?”
這句話問的有些沒頭沒尾。
岑年有點奇怪,想了想,回答:
“應該會吧。”
在教堂裡交換了誓言,晚上舉行婚宴與舞會,香檳、弦樂、華爾茲……
不過,他目前為止,並沒有結婚的打算。
岑年想要解釋,傅燃卻已經對他伸出了手。
傅燃溫柔地望著他,問:
“能陪我跳一支舞嗎?”
“現在?”岑年一愣。
“現在。”
傅燃笑著點頭。
岑年看著傅燃,那句拒絕的話,不知怎麼地,說不出口了。
收音機仍然在慢慢地放著鋼琴曲。
岑年往前走了兩步,牽起傅燃的手。
夕陽收斂,星光從窗戶的裂縫裡灑下,墜在他們身側。
他們在空蕩的、荒廢的舊劇場舞台上,就著收音機裡的鋼琴曲,跳了一支無人知曉的華爾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