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人秀劇情正式開始後的第一個‘白天’。
昨晚, 和顧嫻同住的小矮個子高中生死了。所有玩家圍坐在一張圓桌邊,麵麵相覷。
小矮個頭頂戴著一個小白色禮貌, 表示‘慘遭毒手的玩家’。
他攤了攤手:“你們狠, 我什麼都來不及知道呢, 就去世了。”
小矮個的身份似乎是村民。大家聚在一起討論了劇情, 每個人都很認真, 認真地在分析劇情的同時加入段子。攝影師也在拍,岑年作為狼人,本來應該積極參與劇情、積極誤導。
但是他卻總是在走神。
岑年盯著桌上玻璃瓶裡插著的玫瑰。
……傅燃,是傻大個?
雅雅認得他,昨晚傅燃和傻大個很相似的性格表現,傅燃叫了他一聲‘岑老師’, 還有那個小狗玉雕——
關鍵所在!
岑年睜了睜眼睛, 突然抓到一個線頭。
小狗玉雕。
此時此刻,玉雕不在他手裡。上輩子, 是好幾年後的某個生日,傅燃送給他的。如果按照雅雅的說法,在十七歲那年傅燃就在雕刻玉雕,那麼此時此刻,玉雕正在傅燃手裡。
但是傅燃還特意強調了‘是助理隨便挑的’。
其實不是?
但是, 說到底, “傅燃=傻大個”也隻是他個人的揣測, 一切的所謂‘證據’, 要細究起來, 也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而且,傅燃二十三歲那年……
傅燃上高中時,因為家裡的事情,停學了一年。所以二十三歲時還在讀大四,那時候傅燃已經開始拍戲了,又怎麼可能會是智力低下、滿身紅疹的——
“岑老師?”顧嫻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經地問他,“在思考您的新書嗎?”
岑年在真人秀中的身份是‘作家’。
岑年回神,打開懷表看了一眼,又把在場另外七個人的神情一一看過去。他笑了笑,說:
“我在想,模特小姐昨晚在哪兒?”
女模特立刻不滿地嘟起了嘴:“我吃不慣這裡的菜,晚上去鎮上買了點東西嘛。”
她的舍友女警|察也為她作證。
岑年點了點頭。
平穩的推理過程繼續。然而,沒過兩分鐘,一直話不多的傅燃突然出聲打斷:
“抱歉,是不是該吃午飯了?”
“傅影——啊,不對,傅先生餓了?”胖子廚師捂著嘴,促狹地笑了起來,“那咱們也彆拖了,直接開始投票吧。”
傅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岑年多看了他一眼。
才十一點半,不過,岑年的確是餓了。早餐沒吃,連口水都沒喝,被拉到這裡來聽各種陰|謀|論。
第一輪投票結果,有兩人均票,結果作廢。而吃完午飯後,節目組突然通知——
由於玩家遊戲積極性不高,進入第一輪處罰遊戲,真心話大冒險。請晚上七點,所有玩家在老酒館準時赴約。
“我的天,”顧嫻搓了搓手,“真心話大冒險。”
岑年沒什麼跟他閒聊的興趣,說了兩句,自己走了。
傅燃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岑年心裡凝了一團烏雲。
他以前都沒多想。
傅燃表現在他麵前的樣子,一直是健康的。他生活規律,堅持運動,定期體檢,從哪方麵看都是個能活到百來歲的人。
晚上是留給‘真心話大冒險’的時間,而下午的時間則玩家自行探索。岑年沒有與彆的玩家互相試探,而是自己沿著小路走。如果傅燃的確是傻大個,在這裡生活了接近一個月,一定會留下點什麼痕跡。
一定會……
岑年拐過一個拐角,視線一滯。
那是一間廢棄的土胚房。以前是小賣部,後來店主進城打工去了,屋子就棄置了,近幾年,變成了孩子們玩樂的場所。岑年頓了頓,推開門,走進去。
在鄉下,小孩子們能玩兒的不多。跳格子、玻璃彈珠,土胚房的地麵上還畫著格子,木門背麵則寫滿了孩子們的留言。
包括‘我永遠喜歡xxx’這種對明星的告白,還有最近討厭誰、會在那裡用粉筆或者圓珠筆寫上‘xxx是個大騙子’之類的話。
而在那裡,一個字歪歪扭扭,字體不好看,但寫的很大、很端正。
——‘我喜歡岑老師’。
——‘You are my star.’
傻大個認的字不多,但天賦很高。當他好了一點,也偶爾搬個小板凳,和班裡的孩子們一起聽課。紅疹被醫生鑒定了是不會傳染的,但孩子們仍然不喜歡他,嫌他蠢、嫌他醜、嫌他不會說話,但傻大個也不在意,還是樂嗬嗬地天天來。
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後來就不進教室了,趴在窗外聽,聽的認真。
鄉下的誌願教師,大多身兼數職。岑年自己就是,同時教語數英和體育。傻大個沒有作業本,但小孩子們有作業,他也堅持要做作業,就經常拿著樹枝在沙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今天新教的漢字。
他的字不好看,但是很端正。
——與此時木門上,藍色粉筆寫下的字體如出一轍。
岑年沉默良久。
那個粉筆旁邊,還有一小行被劃掉的字。岑年半蹲下來,仔仔細細地看,發現那是一句‘狗年,小白臉。’是個小孩子寫的、罵岑年的話——岑年當老師時,想著做就要做到最好,之前有個小孩子連著一周不交作業,被岑年罰抄書,自此恨上了他。
沒想到,這孩子還在背後罵他呢。岑年笑了笑,又沉默下來。
那句話應該是被傻大個劃掉的。有天傻大個回家的晚,額頭還被石頭磕破了,那孩子的父母還來岑年宿舍投訴。所以,當時傻大個和那孩子打架,是因為岑年?
岑年伸出手指,頓了頓,撫上那句‘You are my star.’
同樣的字體。
那也是個夏天。某天晚上,岑年點了燈在院子裡看書,繁星大片地點綴在天幕上。傻大個坐在他身邊的涼席上,像條忠心耿耿的狗,坐在岑年的腳邊,蜷成一團。
岑年還以為他睡著了,要起身給他拿條毯子。而他剛站起來,傻大個卻動了動,抱住他的小腿。
“彆走。”傻大個含糊地嘟囔道。
“我以為你睡了,”岑年頓了頓,坐下了,說,“困嗎?進屋睡吧。”
傻大個搖了搖頭。
他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看了岑年半晌,笑了起來。傻大個的聲帶受了傷,聲音不算好聽,說話也不清不楚:
“好看。”
岑年笑了笑,以為他在說天上的星星。今天英語課剛好在講‘Star’這個單詞,岑年拿著樹枝在給地上給他寫了四個字母,問:
“星星好看嗎?”
傻大個看著他,搖了搖頭,又點頭。
然後,他低頭,看著那四個字母,看了很久。
“……”
記憶回籠。
岑年看著麵前的小木門,看了很久,心中感慨。如果傻大個沒有不見,也許,現在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他還是不覺得,傅燃就是傻大個。岑年想了想,用手機把這一整扇木門照了下來,回去再仔細看,然後,他轉身離開。
十分鐘後。
小巷子裡,響起了腳步聲。那是個高大的男人,他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手裡握著手機,循著記憶走到廢棄的小賣部門前。
“嗯。”傅燃凝神聽著電話。
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傅燃沉吟片刻,問:
“關鍵證據?”
“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岑家很狡猾,沒有足夠的利益,他們不可能露出破綻。”
“嗯。”
傅燃想了想,輕描淡寫道:“把Z市的那塊地拿來當誘餌吧。”
“什麼?!”那邊的人震驚極了。
Z市那塊地,是傅家老爺子留下來的。Z市從前還沒有發展起來的時候,就是市中心的位置,現在房價更是翻了三倍不止。更何況,那一條街,全都是傅燃小時候的回憶。
他從八歲開始與爺爺奶奶生活,無數的日子是在那一條街度過的。
“認真的嗎?”對麵的人麵色凝重,問。
傅燃神色如常,‘嗯’了一聲。
兩人又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傅燃在木門前蹲下。
那一行碩大的‘我喜歡岑老師’的旁邊,有一段很小、很淡的筆跡。那筆跡寫的並不是一段話,而是幾行五線譜音符。
……是Star flows最初的曲譜。
傅燃伸手,猶豫片刻,把那一行很淡的五線譜輕輕擦去。
——希望岑年還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