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個小男孩。”
“嗯。”岑年用勺子攪了攪豆奶,毫不捧場,“小男孩是你嗎?”
“……是。”傅燃啞然片刻,笑了,“我想用第三人稱講這個故事,可以嗎?”
“請便。”岑年做了個手勢。
“他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父母間很和睦,家裡也並不困難,他想要的東西——玩具車,遊戲機,奧特曼,全部都有。除了每個周六,母親都會把他叫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裡,給他打針。”
聽到此處,岑年握著勺子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他。
傅燃的神情很平淡,注視著岑年,仿佛這的確是個稍微有點殘忍的睡前故事:
“打針很疼,但是打完針,一直不喜歡搭理他的母親會摟著他說說話,所以小男孩覺得,疼是值得的。小男孩六歲那年放學回家,看見他的爸爸……”
傅燃說到此處,喝了口咖啡,繼續說:
“躺在地上,他的媽媽手裡拿著一把沾了血的刀,看向小男孩。她衝上來了,與平時溫柔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有點像奧特曼裡摧毀城市的怪獸。”
岑年定定地看著傅燃,‘嗯’了一聲。
“這時候,一群陌生的人出現,攔住了她,也救了小男孩一命。那群人說,小男孩的母親是被迫嫁給父親的,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謀劃著怎麼殺掉自己的丈夫,並長期在暗中給小男孩注射微量高放射性的藥——”
岑年忍不住前傾了身體,打斷他:
“所以,你會是傻大個那個樣子?”
傅燃笑了笑,溫聲說:
“這是後麵的情節了,年年——不,岑年,我們先讀完這一段,好嗎?”
岑年:“……”
他又往後靠,陷進沙發裡,說:“好的。”
“小男孩家族本來就有病史,並且長年被注射藥物,許多專家都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的。”
岑年細細打量著傅燃說這話的表情,眉頭蹙了蹙。
傅燃仍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後來,小男孩搬去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彆人都跟他說,他會很快死掉,但是他不信——他明明這麼健康,高中的長跑比賽還拿了第一名。高考前的那個晚上,爺爺跟他下了半局棋,他考完回來時,爺爺倒在棋盤邊,就像睡著了一樣。”
“小男孩總覺得,爺爺還會醒過來,跟他下完這半局棋?”岑年搶了傅燃的話。
傅燃並不生氣,忍俊不禁地點了點頭:
“是的。那天之後,奶奶的記憶也開始模糊,她有時根本記不得小男孩,有時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喊爺爺的名字。小男孩大學四年級那年,奶奶去世了。”
岑年沉默片刻,點頭。
“小男孩當時覺得,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但後來他發現,命運遠遠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殘忍。它總是會給小男孩一些東西,又很快把它們全部奪走。”
比如爺爺奶奶,比如表麵上的健康,比如……岑年。
傅燃垂了垂眼瞼,喝了一口咖啡,嗓音低沉,繼續這個故事:
“那一天,他在自己的脖子上,發現了一個紅疹。後來他發現,自己的記憶有許多丟失片段,反應力也逐漸遲鈍。”
“他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真的變成了路邊一個滿身紅疹、智力低下的流浪漢。沒想到,他害怕的那一天,很快就來了。”
岑年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這後麵是他所熟知的那一段了。
“但一直到很久以後,小男孩都並不憎恨自己的病、自己那一段流落街頭的經曆,”傅燃的手在咖啡杯沿磨挲一陣,說,“因為,正是因為自己的病、因為自己流落街頭,小男孩才會遇見他的星星。”
岑年沉默。
他抬眼,難言地注視著傅燃。
“那顆星星非常耀眼,”傅燃半垂著眼瞼,聲音柔軟,“小男孩想象過它,在生日的燭火裡,在最香甜的夢裡,在童話書的某一頁。但他沒有想過,星星會這麼心無芥蒂地、毫無準備地,落在他身前。”
酒館的老板恰好在唱一支蘇格蘭情歌,輕快的曲調漂浮在兩人身側。
“但是,”傅燃看向岑年,眼神中有些難過,“他把星星弄丟了。”
岑年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傅燃卻接著說。
“不,”傅燃搖了搖頭,“星星從來都不屬於他。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是隻有小男孩喜歡的那一顆星星、格外的不聰明。”
岑年:“……”
“他看不出小男孩滿身都是傷,也看不出小男孩一條路快要走到儘頭。它以為,小男孩和它一樣,也是一顆星星,能和它一路走下去。”
“但其實,”傅燃笑了笑,“小男孩隻是陰溝裡的一隻苟延殘喘的老鼠而已。”
“不是。”岑年悶聲打斷他。
傅燃點了點頭:“抱歉。總之,在後來的日子裡,小男孩的病還是不斷地複發——他沒有再長紅疹,但記憶混亂缺失的毛病一直在。他不知道自己還剩幾天可以活著、可以繼續看著、守著他的星星。”
“小男孩開始害怕死亡。他嫉妒又無助,他不願意自己的星星屬於彆人。”傅燃注視著岑年,說,“他找了很多資料,問了很多的人,從國內到國外,每一個相關的領域他都尋找過了。”
“但是所有的人,給小男孩的答複都一模一樣——放射性藥物造成的損傷是不可逆的,以小男孩目前的身體狀況,他十年內存活的概率不足百分之十。”
岑年的呼吸滯了滯,他端起玻璃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某天醒來後,小男孩突然想通了。
“他的星星以後也許不會屬於他,但是……他的星星可以一直活著,忘記小男孩,開開心心地在天上發光,那就夠了。星星畢竟不是老鼠,有很多彆的星星願意與他做朋友、願意永遠陪伴他。
“星星那麼好,沒有必要為了小男孩,永遠地黯淡下去。”
岑年的呼吸急促了些:“你怎麼知道——”
傅燃搖頭,接著說:
“但是,那顆星星他不知道啊。明明小男孩已經努力用最差的語氣、最敷衍的態度對它了,星星卻好像跟沒有看見一樣,放棄了彆的星星,一直圍著小男孩打轉。”
“一開始,小男孩很想自己立刻死去,他通過某些手段購入了槍,在每天的射擊訓練後,都很想往自己的太陽穴上開一槍。那時候,星星雖然喜歡小男孩,但對他的感情還不深,隻要這時候死了,星星很快就會忘記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