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霄無暇關注外界, 他正進行一場風險絲毫不亞於酒肆之戰的殊死搏鬥。
崔由妄留下的兩枚舍利子似猶殘存先主人的意識, 帶著先主人的傲氣,不肯輕易被新主吸收同化,在蟄伏數日,假意溫順臣服之後,終於趁著新主人重傷療養之極, 氣勢洶洶反撲而來。
真不愧是, 一脈相承的魔門風範。
幸虧鳳霄早就知道蕭履不可能那麼輕易就將珍貴的舍利子給了自己,時時刻刻暗中留出一分心神戒備, 否則現在估計早就與入侵者相互糾纏不休, 落得個同歸於儘的結局。
堂堂解劍府二府主,法鏡宗的宗主,因為走火入魔而死……這個死法就算比吃飯噎死喝水嗆死強一點,也強不到哪裡去, 注定會成為古往今來江湖上的笑柄。
更何況他風采出眾耀眼奪目世間難尋絕無僅有,若就此隕落,天地豈非少了一顆明珠寶玉, 損失慘重?
“哼!”
一聲冷笑,非是嬌嗔,非是薄怒, 卻如黃帝親手所知的洪荒夔牛之鼓, 聲勢浩大,震動萬裡。
最起碼,傳到鳳霄耳中, 震得他原本混沌的靈台微微一顫,原本紊亂的真氣越發紊亂。
鳳霄望著對麵顫巍巍的人形光影。
那並不是真正的前輩宗師崔由妄,僅僅是崔由妄留下的舍利子在他靈台所凝聚而成的幻覺。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崔由妄留在人間的最後一點殘影餘輝了。
就像是,一條魚雖然已經死了,但它被清蒸紅燒醋溜翻炒端上台麵,總不能說這條魚就沒了,隻是由活物變成菜肴而已。鳳霄略帶惡意地想。
魔門推崇弱肉強食,本來就少有對前輩身份的尊崇,隻有強者,才會為人膜拜。
鳳霄不是土生土長的魔門弟子,他連法鏡宗宗主的位子都是勉為其難接過來,過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對待解劍府這個身份反而更熱誠一些。
因為從小天資聰穎,受儘寵愛,想要什麼東西都唾手可得,連常人引以為苦的習武之道,他也是輕輕鬆鬆就過關了,因此對武道也就少了幾分執著,否則,以他的天分,現在肯定不止於此。
所以這位法鏡宗宗主,對前代魔門宗師,也就少了幾分尊敬。
哪怕是在生死邊緣的煎熬之中,猶有餘裕暗暗嘲笑調侃。
麵對他的這種輕佻,“崔由妄”不僅冷笑,而且二話不說出手。
殺意彌漫,絲絲縷縷,繭子般一層層纏上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鳳霄每一道出手的真氣,都被對方未卜先知捕捉住,對症下藥,先緩後猛,趁他心神不備,便以不容抗拒的霸道之勢咆哮紛湧而來。
靈台作為最後一道底線,竟也被突如其來的凶猛肆虐席卷,差點就連清醒的意識都失去,整具身軀為其所製。
“就憑你這樣的,也敢妄稱魔門後人?”
粗狂之聲在耳旁回響震蕩,令鳳霄心神一凜,想要反擊卻發現根本無法調動真氣,自身真氣被死死壓製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小看了前輩高人,能在魔門留下光輝一筆的人物,天資必不下於他。
大意輕敵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鳳霄終於不敢再吊兒郎當了。
但他也很無奈,本來風雲酒肆一戰,一連殺了十數名江湖一流高手,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人物,不乏資質大好的後起之秀,最後還跟相差仿佛的蕭履打了一場一仗,耗儘心力,差點就回不來,他也很累的好不好,怎麼連療傷都不能休息,還得接著再打?
涓涓細流的多股真氣被梳理集中,調動起來,與想要吞並反噬的“崔由妄”抗衡,但蟄伏多日的敵人顯然有備而來,雙方硬碰硬對上,鳳霄的真氣又弱了三分,敵人卻巋然不動,泰山頑石一般,甚至對他露出譏諷嘲笑的神情。
“廢物!”他聽見崔由妄道,“當年我以一己之力,戰天下六大宗師高手,依舊遊刃有餘,全身而退,魔門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像你這樣的廢物,若我在時,彆說拜入日月宗了,隻怕在山門外就會被我一掌斃命!”
鳳霄喘息,感覺對麵的真氣排山倒海當頭傾下,瞬間造成莫大壓力,他的真氣幾乎抵擋不住,頃刻便要土崩瓦解,粉身碎骨。
虛幻的意識之中,他踉蹌連退數步,四肢沉重如巨石捆綁,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而對麵的“崔由妄”,兀自冷笑不斷。
“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六大宗師高手,是一起圍攻你,還是分前後上?”冷不防,鳳霄問道。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站在他麵前的,看似是崔由妄,實則不過是他生前留下的兩枚舍利子,既是他畢生武功的凝聚微縮,也是他意識的殘留,原本絲毫不可能碰麵的兩人,卻因此產生一場隔空的交流。
崔由妄冷哼:“自然是同時!”
鳳霄:“那你就是在撒謊,就算你當時武功天下第一,也根本不可能同時應付六名宗師級高手!”
崔由妄怒斥:“無知!你當那時的天下第一,與你們現在這般敷衍應付嗎!本座想要殺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鳳霄滿不在乎:“那你動手吧,千萬彆手軟,說不定你還能像那些神仙一樣奪舍重生,頂著我的軀殼再世為人呢?”
崔由妄陰惻惻道:“我既留下這兩枚舍利子,你怎麼知道不能?”
鳳霄哈哈一笑:“你做不到,所以你在猶豫!你消滅了我,也會跟我同歸於儘,你舍不得,這麼多年了,雖然你隻是舍利子,但你也擁有崔由妄生前留下的些許意識,你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與你交手對話的我,又怎麼舍得輕易消滅我!”
凝聚為人形的光影微微顫動,似被說中心事,又似陷入沉思。
鳳霄絕不會放過任何能夠消滅敵人的機會,哪怕眼前這位是同門前輩,他也毫不猶豫出手反擊!
“郎君!”
裴驚蟄驚恐地看著鳳霄的身體猛地一震,口鼻緩緩出血。
鳳霄雙目緊閉,根本不曾聽見他的呼喊,反倒是麵色從青白交加,逐漸變為泛著一層淡淡黃色,便似俗話裡說的麵如金紙。
金固然是一種美麗的顏色,但若練武之人出現這種麵色,基本上離死就不遠了。
三顆冰芝丹喂入鳳霄口中,僅僅是讓他的臉色稍稍有點起色,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出現轉機時,情況卻急轉直下。
明月說鳳霄此刻正與自己的心魔鬥得不可開交,成則生,敗則死,隻有這兩種結局。
當時崔不去靜靜站了片刻,而後便轉身離開,該乾什麼乾什麼去了,若非他把自己救急的丹藥給了鳳霄,若非喬仙的臉色難看成那樣,裴驚蟄幾乎要以為崔不去根本不在意自家郎君的生死,甚至在心裡暗暗高興呢。
但現在,向來無往不利,驕傲任性的鳳二府主,也許當真會折翼於此。
裴驚蟄輕輕歎了口氣。
鳳霄在他心目中幾乎無所不能,他根本不願意去想象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他不敢去碰鳳霄,此刻對方肌膚如火滾燙,稍有外力接觸,都可能釀成不測。
郎君,您如果能醒過來,大不了我就再讓扣幾回俸祿就是了。裴驚蟄咬咬牙,許下一個讓他心痛的願望。
他想了想,又在心裡加了句:您不是喜歡跟崔先生過不去嗎,要是出事,以後朝廷派個新人接管解劍府,他肯定會很快忘記您這個老冤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