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秦二世而亡是否同此有直接的關係尚且並不好說,但在接下來的畫麵中,所展示的卻是趙高很快便獲得胡亥的信任與倚重。直至這之後的某一日,趙高犯下重罪,按照律法,將要被處死。
始皇帝使蒙毅將趙高羈押,而後將目光看向一旁的幼子胡亥。
胡亥垂了頭,眼看著趙高被拉走,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於是始皇帝以指尖輕叩過桌案,繼而問:
“為何不求情?”
於始皇帝的目光之下,胡亥抬起了頭,然而那麵上並沒有太多的懼怕,隻是一臉的天真情懂與濡慕。
下一刻,始皇帝聽到這幼子一臉理所當然道:
“中車府令冒犯阿父,使您生氣,我又為何要求情?”
端的是一副對君父敬仰若神明模樣,半點也看不出就在不久前胡亥尚且同趙高之間關係密切,再是信賴與倚重不過。和看重情義,甚至是願意為了身邊人而同君父相相恃的公子扶蘇並不相同。
但不管是以始皇帝那銳利的目光還是在旁觀者看來,胡亥之所言所行卻又是再認真與純粹不過,並沒有任何演繹成分,似乎從本心裡便是如此的以為。
有人忍不住的皺了眉,心中生起了不好的感覺。
人之初,性本善。
但,當真是如此嗎?
至少在諸子百家時期,性善與性惡,一直是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
高高在上的帝王或許想到了什麼,又或許什麼都未曾想到。於那畫麵與場景之中,所顯示的便是始皇帝以指尖一下又一下叩過桌案,並沒有任何的言語。
“阿父,可是有何問題?”
這帝王無疑是氣度深重且威儀重重的,當他不言不語之時,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於他的腳下顫抖,淪為陪襯,便連空氣亦似乎是為之而稀薄,使人不自覺的生出逃離之感。
於是在那漫長的沉默之後,胡亥小心翼翼的開口,打破了沉寂。
終歸是有所畏懼和害怕的,公子胡亥的目光早已經不如此前那般無知無覺且坦然,但始皇帝卻是揮了手,叫其離去,並沒有做出過多的教導。
“此子性惡,看似天真懵懂,實則再是涼薄且無所顧忌不過。始皇帝在時,尚存有畏懼與害怕之心,始皇帝不在
……”
李世民搖頭,指著那畫麵中的胡亥做出如此評判。繼而握了一旁長孫皇後的手,近乎一針見血的道:
“始皇帝之對於胡亥,並沒有想象之中的在意。”
畢竟對於帝王,特彆是始皇帝這等大權在握且心性涼薄的帝王而言,是否在意一個人,其實是很容易便看出來的。李世民就更不必多說,孩子在他這就隻有兩種,那就是長孫皇後所生和非長孫皇後所生。
前者自是千嬌百寵,再如何上心亦不為過。後者……配役之口所生,又如何能夠同他與觀音婢的兒女相提並論?
高興時給兩個好臉色便已經是莫大的恩寵,又如何能夠奢求更多?
更不必說從破滅六國開始,始皇帝便已經將絕大多數的心力投入到六合一統萬世永昌的偉業之中,不管是對後言還是對子女都沒有分出太多的關注。能夠予這幼子有幾分目光,便已經是極限。
但——
“您可後悔?”
眼見著隨著場景與畫麵進一步變動,於趙高的巧言令色之下,始皇帝不僅最終將趙高所赦免,還使其官複原職,李珂卻是不由得如此發出疑問。繼而對著一旁看著此一幕的帝王道:
“按照律法,趙高本是該死的,如果您不曾插手。還有您的十八子,其實您已經意識到問題了不是嗎?”
那帝王不言,隻是在李珂回首,本以為得不到任何回複時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朕的父親在位三年,活了三十五年。”
“朕的祖父在位三天,活了五十三年。”
“朕的曾祖於諸先祖之中在位時間最長,活得亦是最長。在位五十六年,活了七十四年。”
這帝王似乎一直都是冷漠且堅強的,恰如同一柄鋒芒內斂的寶劍一般,雖然未曾出鞘,但自始至終都帶著那破滅一切的銳利與寒意,一往無前並不會為了任何而妥協。
自私,涼薄,乖戾,剛愎自用,試圖以人力抗拒天數甚至是這世間的一切……所有封建帝王之所具有的缺點似乎都可以被加諸在這帝王身上甚至是被不斷地放大。
以致於在後世儒家的評論之中,這帝王的風評其實並不怎麼友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抹黑與光怪陸離。就像是再邪惡不過的猛獸一般,成為一個又一個負麵的典型。
但同時,這帝王無疑又是強大的,強大到那些跳梁小醜與蒼蠅再如何的跳腳與亂叫,亦無法遮掩其功績,無法磨滅其風采,無法抹消其於這天地間所留下的痕跡與烙印。後世人不管願與不願,都行走在那條他之所走過的道路上。
以凡人之身而行非凡之事,縱使是於天地神明跟前,亦是如此的強大且理所當然。
但縱使再如何的強大,這終究隻是凡人。於是李珂便聽到這帝王垂了眼,緊接著開口道:
“朕並不是身體並不強健的父親,亦不是提心吊膽做了大半輩子秦太子的祖父。不說如曾祖昭襄王一般,但朕以為,朕當還是有時間的。”
這時間或許不多,所以在這個過程之中,贏政是如此的急切,急切的剪滅六國將心中的所有構想實施,為著他之所想要達成的目標而努力。並不曾對周遭的種種投以過多的關注。
但這時間同樣不少,以致於這位強大且無所顧忌的帝王能夠自信於將一切儘在掌握。不管這天下熙熙,究竟是為名來為利來,還是為著那共同的理想與偉業,都能夠予以容忍與包容甚至是接納。
昔日,李信領兵二十萬攻打楚國,大敗而歸,始皇帝固然大怒,卻並沒有將其如何。而是親自登門向老將王翦道歉,請其出山,攻滅楚國。
至於李信,則在三年之後,隨王翦之子王賁攻取遼東,滅亡燕國。後又於秦王政二十六年,同王賁一起進攻齊國,致使其滅亡。
於將目光著眼於天下甚至是千世萬世的君王而言,人有有用和沒用之分,同樣的,亦有是否放對位置之彆。
事實上不僅是李信,便是李斯……獄中何來毒藥?這習慣於掌控所有的帝王便當真不知曉,他之所想要大用的韓非究竟是因何而服毒自儘?
但如果因為害怕劍刃割傷自己,便將那劍棄之不用,那麼他又如何擁有這天下?
更不必說,不管是趙高還是李斯,隻要始皇帝尚在一日,便翻不出任何的風浪來。
所以又哪有那麼多的如果與聽信巧言,不過是因為彼時的趙高尚且還有用,而活著的趙高之所能夠帶來的價值往往比死去的趙高更大而已。
至於十八子……
一個從未被真正納入到考慮範圍的兒子而已,又何必要花費太多的心思?
事實上不僅僅是胡亥,即便是
長公子扶蘇,在未曾真正意識到這長子已經被某些思想所帶偏之前,始皇帝又何曾有過過多的教導?
但很顯然,即便是到現在,知曉了這十八子將會將他一手所打造的帝國推入到深淵,這帝王亦沒有對此有過多的反思,隻是將身形挺直,以指尖摩擦過劍柄,笑容冷漠目寒涼,帶著薄薄的譏誚與自嘲。
恰似是那張滿了的弓弦。
以致於李珂毫不懷疑,如果現在他們之所麵對不是那虛無的投影與幻象而是真實的話,始皇帝是否會將手中長劍出鞘,叫胡亥見識到這帝王劍的鋒芒。
不過雖然還未曾看到後麵,但始皇帝顯然已經不再願意將目光投注在這屬於過往的畫麵與場景之上,隻是對著李珂道:
“不知閣下以為,朕心中的天下當是怎樣的?”
李珂的心中或許有答案,或許沒有。但很顯然,這位帝王顯然是願意說上一說的,於是李珂亦問。
“是怎樣的?”
然後李珂便聽到這帝王答,擲地有聲之餘,卻又帶了幾分莫名的冷銳與鋒芒。
“以法治之,以儒教之。”
以法治之自然不難理解,畢竟從秦孝公之啟用商君之法開始,整個大秦便似乎被綁在了法家的戰車之上。此後曆任國君,多遵循抑或者信奉法家思想。但,以儒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