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房裡的幾個丫鬟因著身上的傷還未睡著,眼見著柳氏如失了魂一般推門而入,三人打了個哆嗦,又恨又怕。
可那雙失神的眼遲遲未瞧向她們。
來人隻徑直走向自己的床榻,掀開褥子睡了進去。
傷得最重的丫鬟離她最近,每到入夜瞧見她回來,總是不敢入睡,生怕熟睡後便遭了難,唯有等她睡著,幾人才敢稍稍閉一閉眼。
可今日,柳氏卻一動不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房頂,一夜未眠。
直到卯時,她起身去了後廚。
昨夜的事仿若從未發生,她同平日一般行到一方角落,接了一盆涼水,一點點地清洗著備下的菜。
凍得通紅的手早已麻木,她像是感受不到那刺骨的涼意,一下一下洗得仔細。
耳畔的聲音因著天色大了些許,柳氏卻隻低頭做著手上的事,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
直到眼前有袍角閃過,一雙黑色靴子沾了點點泥濘,停在她跟前。
“這位夫人手上的菜,可能勻我一些?”
渾厚的聲音落下,同這處格格不入,讓人陡然回神。
柳氏手上的動作停下,這才發現整個後廚,不知在何時隻剩下火中木柴的炸裂聲,再無任何交談之人。
“這些都是早些時候備下的乾野菜,不值錢......”
柳氏的嗓音依舊沙啞,透著疲憊和滄桑。
可她話還未說完,在抬頭時,她看見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道她念了無數個日夜,卻又於無數次不敢憶起的身影。
周遭所有一切好像都靜了下來,柳氏仿若墜入夢境,分不清虛實。
可下一瞬,她指尖的水珠滴落在盆裡,水麵蕩漾,轟然作響。
曾經的柳氏為了報仇,為了生存,即便是站在京都的貴婦跟前,也從未覺得自己因身份而低賤。
可今日,她瞧見九年未見的丈夫,瞧見這個旁人口中英勇威猛的將軍,瞧見他謙和儒雅地同她說話,柳氏花了一夜重新築起的高牆猛然崩塌。
像是從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臟汙和衰老,她自慚形穢,手足無措。
頭一次如此清晰地覺得自己不配。
“夫人莫怪。”
顧簡平瞧見麵前人愕然過後拚命躲閃的眼,心口有異樣閃過,可極快便又消失,像是從未有過不適。
他看著她,又看了看盆中浸濕的菜,溫和一笑。
“我早些時候常年在外,嘗過不少野菜,一直記著那味道,如今許久未有遠行,又是這樣的天,見著這小東西,便忍不住想厚著臉皮要上一些......”
在他說話間,柳氏微微退了一步,迷茫空洞的目光,不知該落到何處。
他不記得她。
這一認知仿若帶了尖銳的倒刺,從柳氏的心上狠狠劃過。
她感受到心底有什麼地方正在裂開,可她無能為力。
她甚至都不敢開口,不敢同他應一聲好,隻怕說出一個字,便會被人瞧出她的異樣。
泛紅的手早已縮進了袖子,攥緊的指尖透著她心中難平的洶湧。
在察覺到喉間的腥甜之氣後,柳氏狠狠咬破舌尖,逼著自己清醒,而後垂下頭,將洗好的菜拿出來仔細放進簍子裡,伸手遞了過去。
手上凍傷的地方猙獰又可怕,露在光亮下,將柳氏心中最後一絲強撐的倔強也擊得粉碎。
她沒再抬頭瞧他,即便她還想再看一眼如今的他,想同他說上一句話。
餘光中是碧玉進來的身影,行得有些匆忙,停在他二人跟前,掃過她的眼中透著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