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追上來時,柳氏還跌坐在地。
這段漫長時日予以她的摧殘,遠不止是埋在她心底九年的仇恨,還有無儘的自責和懊悔,日日在試圖將她吞噬。
這樣的折磨,遠比她吞入腹中的毒還要棘手。
即便每次碧玉瞧見她隻隔了幾日,卻還是能見她又添了蒼老的神色,和臉上越來越深的歲月痕跡。
甚至今日,她倒在石子小道上,連起身都有些困難。
像極了無力的老媼,好似極快便會被這世間遺棄。
碧玉有些難受,她快步上前,在細雨又飄下前,扶住了柳氏的胳膊。
“夫人何必如此,既是能瞧見這一場,何不好些同他說說話。”
她因著命令,在國公府盯了柳氏不少時日,見她一點點對憎恨之人動手,又不惜用自己的身子來換一場報複和最後的自由,她心裡多了些複雜。
後來從京都行來洛城的這一路,她見過數次柳氏陷入昏迷,在生死間猶豫不決。
沉浮中念出的名字,也無非就是丈夫和女兒。
可她如今避開了不敢相見的姑娘,又在得知丈夫還活著的時候,選擇了冷漠相待。
碧玉不明白。
“那一年他受了很重的傷,所以醒後才會記不得往事,是嗎?”
柳氏對著攙扶她的碧玉歉意一笑,隻是那笑太過無力,反倒瞧著更讓人心酸。
沒等碧玉開口,柳氏看向前頭被風吹得彎了腰的枝葉,又自顧自地道:“他能活下來就好,能活下來就好。”
“即便顧將軍記不得往事,夫人也不必如此......”
“他骨子裡還是有宋致生的影子。”
柳氏知曉碧玉的好意,她搖了搖頭,試圖拖動疲憊的腿,卻仍是半步難行,“曾經的宋致生,不會無端端對生人說似曾相識這種話。”
“夫人的意思......那若是將軍憶起曾經,夫人你不是能......”
“不能了。”
柳氏紅著眼,有晶瑩的淚珠滴落,“這樣就很好,往後,我自有我的去處。”
他有他光明的前程,有真正配他身份的陪伴之人,她隻盼他能一路扶搖直上,實現心中抱負,盼他能護好他們的女兒,晚年得享天倫。
其餘,都不重要。
綿綿細雨下的有些猶豫,但停停落落,終究還是順著風的蹤跡飄了下來。
見涼意更甚,柳氏對來尋她的碧玉滿懷歉意,她試圖快些離開這淋雨之處,卻連多行一步的力氣都無。
碧玉眉眼染上擔憂,她低下身子,一腿彎曲背對著停在柳氏跟前。
“我背夫人回去。”
“這如何使得,我身上滿是泥濘,不好臟了姑娘的衣裳。”
柳氏擺手,又試圖自己站穩,“姑娘不必管我,若姑娘總是替我操心,怕是會惹得世子不高興。”
“夫人放心。”
碧玉身形未動,隻將腰間的荷包收了收,怕它淋了雨。
“這處風大,夫人若繼續待著,身子恐會撐不住,將軍明日一早便會動身離開,屆時姑娘的膳食,還是得讓夫人來幫襯。”
趁著柳氏微愣,碧玉固執地將人背起,緩步行回廊下。
讓她將柳氏丟在這細雨之下,她做不到。
她也還記得,曾經陪在姑娘身側時,從她口中聽到過的,那聲在病中喚起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