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靈通欲尋繼母,恐怕知者甚眾,卻隻有亞父終能找到甄氏。還是亞父高明!”
張遠也道:“‘上兵伐謀’,難怪主公說亞父懂的是兵法。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才是兵家之上乘。”
言眺點頭道:“不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亞父此招厲害。”
我心知亞父所派之人能在半年之內找到羅靈通數載未曾找到的甄氏,必定有過人之處,若不重賞,難以彰顯賞罰分明,道:“亞父所派何人?他立下大功,想要什麼賞賜?”
亞父以玉如意輕搔背心,笑道:“他是吳悝軍中一名尋常弓箭手,姓李名十七。三郎賞些金帛之類即可。”
我將此名字默念一遍,鄭重向張遠道:“升他為千夫長,賞五十金,緞三十匹,通報全軍。”
與南劍之盟所避免的傷亡相比,這賞賜,實在是區區之數。
......
日光恍恍,人影憧憧,我仿佛是走到了一個集市裡,身邊沒有言眺,沒有妹妹,更不見疏離。轉目四顧,一個個路人都飄忽悵然,輕煙似地從我身邊從容掠過。
卻沒有人再對著我的臉仔細打量端詳。
我伸手一摸,臉上並未蒙麵,終於鬆一口氣,放開腳步朝前走去。
集市仿佛是我見過的樣子,有各色的小販,叫賣各色的雜物,卻又仿佛從未見過,人與物都是如此光怪陸離,難以名狀。閃耀的不知是何物在閃耀,波動的又不知因何而波動,斑斕的隻一眼便叫我無法再視,迷離的令我再回頭已不見其物。
我想買個最尋常的麵人給妹妹,卻始終不見捏麵人的小販。
路人小販時而急衝衝如煙掠過,喧雜嘈亂,時而又凝固般靜止不動,一片寂寞,卻偏偏看不清他們的樣貌,手中的物事。
好怪異的集市。
我卻不想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著。忽見路邊有一攤販,叫賣的卻是幾幅字。
定睛看時,那字竟是大家筆法,絕非尋常。我抬頭看那小販,卻看不清他的臉。他時而年老,時而年少,時而又是中年人。
他卻認得我,笑道:“三郎若要,隨意撿一幅便是,我不收三郎的銀子。”
他自己明明衣衫襤褸,麵有饑饉之色。我當下掏出所有銀子,放在席上。
他竟麵露慍色,斥道:“我視三郎為知己,三郎竟如此羞辱我!”我方一怔,他又道:“我若要銀子,何須三郎給我。之所以街頭賣字者,平生誌向耳!”不待我解釋,已收起所有字幅,拂袖而去。
前後都是恍惚的人影,他隻退後幾步,立時融入如煙的人群中。我極是後悔,待追上前去,早分不清哪個是他。
後背一涼,我猛地驚醒,原來隻是南柯一夢。
麵前的青衣小吏伏拜在地,語聲卻是不卑不亢:“在下甘允,特向盟主進言。”我示意他起身,道:“你就是?州太守所薦之人?”
甘允起身,垂手稱是。
“何以教我?”我有些好奇,細細打量他,隻見他細眉薄唇,麵如淡金,雙目卻是閃動明銳。
他抬頭看向我道:“此前朱襲小校夜奔一事,坊間頗有流言,對盟主不利,不知盟主知否?”
我想起當日耿無思所說那小校的慘狀,不禁微微皺眉:“想必是說我殘暴了?”
甘允毫不猶豫道:“正是,此等流言有損盟主威望,在下竊為盟主不值,若聽任流言播散,長此以往,盟主必失民心,大業難成。”
“依你看來,該如何挽回?”
甘允一笑:“盟主定然知曉‘千金買骨’之典故?”
我點頭:“一千金買回的雖隻是千裡馬的骨殖,但求良馬之心已為天下所知,自有活的千裡馬源源不斷送上門來。”
甘允道:“我有一計,可為盟主正名。”見我注視著他,微微一笑,又接道:“盟主可發布檄文,稱小校夜逃至南劍之盟,盟主有意接納,隻恐其為敵軍細作,故將其懸於室以相試,不曾想繩斷人墜,小校折頸而亡,盟主深感痛惜。”
他略頓一頓,眼也不眨地又接道:“無緣無故,小校為何逃亡?自然是朱襲不義,不得人心而致。”
我略一思忖,這倒確實是個好辦法,隻是不夠磊落。小校明明為言眺拷打而死,如今說他死於意外,不啻彌天大謊。然而酷刑殺人,毀去的不僅是我林睿意一人的名聲,恐怕連整個南劍之盟都會落人口實,的確不利於大業。
都是這個言眺,又是莽撞又是殘忍,如今還要為他善後。
我開口道:“此計可行。然你適才所說‘千金買骨’似乎與此事關聯不大?”
甘允一笑,成竹在胸:“光一道檄文恐怕還不夠。盟主可派人去小校家鄉厚恤之,賜封‘明義郎’,豎衣冠塚彰顯,以金銀多加賞賜其家屬。”
果然好計。果然千金買骨。如此一來,知情之人不能說我殘暴,不知情之人更會讚賞我是情義之人。更重要的是,此事彰顯我招賢納士之心,今後會有更多的人願來投效南劍之盟。
看來此人雖難說正直,卻實在是個人才,不如留在身邊,日後定然有用。
我看著甘允道:“你謀劃有功,我會重賞你,你想要何等的賞賜?”
甘允複又跪下,鏗聲道:“在下不想要賞賜,隻是願追隨盟主身側,為大業效犬馬之勞。”
“好,我先封你做承奉郎,你留在這積豔山上,可自由出入無瑕殿,參知政事。”燕昭王聽了千斤買骨之事,重用賢臣自郭槐始,我重用賢能,就從這甘允開始。
甘允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
我伸手扶他起身,略一思忖,道:“承奉郎,你對當下情形有何看法?”
甘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朱襲與我軍隔江而治,相隔甚遠,一時鞭長莫及,且容在下細細謀劃。至於郭隨,在下已有一計,能令其不戰而潰,但看主公用與不用。”
我大感意外,卻更驚喜,忙道:“快請說來。”
甘允道:“主公想必知曉滓水自嶺南道發源,流經紅藍江南岸十六州入海?”
我點頭,不知為何,心下略覺一絲不安,直覺甘允所獻,未必會是好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