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第三日,七夕到了。
西街街心早早搭起五彩幕帳,帳中賣些七夕時物,黃蠟鴛鴦、以木板做成小房子村落的“穀板”“笑靨兒”“果食將軍”……應有儘有。
仁心醫館也趕了這趟熱鬨。
把兩包養氣藥茶放進同一隻紮著彩色絲絛的草編花籃裡,上頭放一隻繡著黑字的紅布:永結同心。
這草籃在醫官木櫃前搭成小山,極受尋常小夫妻喜愛,不過半日就賣空一座,又趕緊再添了一層。
直到已近黃昏,最後一罐藥茶賣空,多出的絲絛被杜長卿偷偷收起,一回頭,見銀箏坐在裡鋪對著點燃的銅燈染指甲。
杜長卿走近:“你乾什麼呢?”
“七夕啊,東家,”銀箏道:“我們蘇南七夕都要染指甲,以祝永遠康健美麗。諾,”她把手伸到杜長卿麵前:“好看嗎?”
紅豔豔的鳳仙花點在指甲上,原本潔白圓潤的指甲也生出豔彩。
東家晃了下神,移開目光:“馬馬虎虎吧。”
銀箏“嘁”了一聲,聽見阿城道:“咱們醫館就兩個姑娘,今夜要拜七娘,吃巧巧飯的。苗叔還特意買了七夕果,不過陸大夫怎麼還沒回來?”
剛才陸曈說去街口買杯甜漿,一盞茶功夫還不見回。
銀箏道:“彆等了,姑娘去裴府啦。”
苗良方問:“小陸去裴府乾啥?”
杜長卿臉一黑:“她溜去找姓裴的?”
銀箏無言:“不是找小裴大人,今日是裴小姐生辰,姑娘去給裴小姐送生辰禮了。”
……
陸曈到裴府門口時,芳姿早早已在門口等候了。
瞧見她,芳姿笑著迎上來:“陸姑娘來得巧,方才夫人還說,擔心天色漸晚不便,想差人去接陸姑娘的。”
“不妨事,”陸曈道:“離得不遠。”
她刻意避開了杜長卿先出來了,否則以杜長卿的習慣,待應付他一番盤問糾纏再到裴府,生辰宴恐怕已過完了。
芳姿領著陸曈往院子裡走,笑說:“夫人生辰恰與七夕同日,院中彩樓也紮好了。”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走到院中。
重重桂樹花木下,以彩繡搭好木棚,其間一張長木桌,上麵放了許多巧果酥糖,酒水瓜果,裴雲姝一身青緞子珍珠扣對襟衫裙,頭戴鋪翠花冠,正抱著寶珠和身邊人說話。
芳姿道:“夫人,陸姑娘來了。”
裴雲姝一轉頭,登時露出一抹笑容:“可算來了。”
寶珠“咿咿呀呀”朝陸曈揮手,陸曈走上前去,道:“雲姝姐生辰吉樂。”又拿出一隻珊瑚釉描金香盒遞過去。
“這是我自己做的香盒。”陸曈道:“用來薰衣塗抹,和氣血辟外邪,雲姝姐勿要嫌棄。”
裴家不缺金銀,裴雲姝見過珠寶翡翠太多,思來想去,不如親自做一味香藥,至少勝過盛京香藥局中所售成香。
裴雲姝笑著接過來,愛不釋手地誇讚:“你送的東西,我怎麼會嫌棄?倒是你平日就忙,還操勞你費心為我做這些,心裡過意不去。”她叫瓊影把香盒收回屋裡,又看了眼遠處:“阿暎怎麼還沒來?”
“本來今日他休沐,也提前說好在府裡陪我一日,”裴雲姝對陸曈解釋,“結果臨時殿帥府有事,又匆匆出去了,估摸著,這時候也該回來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少年歡快的聲音:“裴姐姐!”
是段小宴的聲音。
裴雲姝喜道:“回來了。”
陸曈往前看去,果見昏暗院中行來三人。
為首的是段小宴,行走時幾近雀躍。蕭逐風走在身側,手裡提著兩大筐葡萄,最後是裴雲暎。
正是傍晚,日頭西沉,隻有院中燈火忽明忽暗。他今日穿了身藍色織金麒麟方補錦袍,龜紋織金錦帶勾勒身型,眼眉精致含笑,暗色裡走來時,十分的矜貴俊美。
他也瞧見陸曈,不由微怔。
陸曈穿了件山茶花揉藍衫,下著提花杏黃裙,藍衫與他身上的藍袍的顏色很是相近。
段小宴悄聲道:“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今日默契又回來了。”
裴雲暎沒理會他。
隨他們三人走近,燈色漸亮,照亮三人。段小宴手裡捧著一大把彩色絲絛,裴雲姝便笑著打趣:“小宴得了這麼多絲絛呢。”
七夕佳節,常有姑娘送心儀男子自己編的彩色絲絛以表心意。
“原來小宴這麼受歡迎。”裴雲姝招呼眾人坐下。
“裴姐姐高看我。”段小宴咧嘴一笑,“都是雲暎哥的,我幫他拿著,殿帥府門口還有一山。”
裴雲姝語塞。
忘了自家弟弟在皇城裡一向很受歡迎。
裴雲暎看了一眼陸曈,陸曈站在裴雲姝身側,聽聞此話麵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正落在蕭逐風腿邊兩筐紫葡萄之上。
葡萄當是新摘不久,顆顆晶瑩飽滿似串琉璃紫玉。裴雲暎把竹筐搬進屋裡,回身道:“這是給寶珠的葡萄。”
裴雲姝疑惑,“京中葡萄不是過季了嗎?近來買的都不新鮮。”
“是啊,”裴雲暎笑著看一眼身側蕭逐風:“聽說寶珠喜歡吃,蕭副使路過城外莊子時,特意在農家等了兩日買來的。”
裴雲姝意外,望向蕭逐風的目光驚訝。
對這位弟弟的同僚,她並不太熟悉,偶爾去殿帥府找人時見過一兩回,隻覺得是個寡言沉默之人。
蕭逐風輕咳一聲:“恰好買了,今日正好路過……”
裴雲姝便彎了彎眸:“那我替寶珠謝謝蕭副使,坐下一起用飯吧。”
蕭逐風踟躕起來:“我還有事在身。”
“有什麼事?”裴雲暎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懶道:“殿前司今日沒活了,你既然‘路過’,也‘恰好’帶了禮物,不如‘順便’把飯吃了?”
蕭逐風:“我……”
“是啊蕭副使,”段小宴來拉他,“上次趕上飯點你就走了,這回來都來了,不留下,顯得我們殿帥府多失禮一般。”
蕭逐風抬起眼,裴雲姝站在彩樓下,笑著望向他,他頓了片刻,低聲道了句:“好。”
這便塵埃落定下來。
眾人紛紛到彩樓桌前,陸曈才一坐下,便覺身邊落下一人影,抬眼,裴雲暎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又聞到裴雲暎身上清冽冷淡的香氣,如初秋夜裡的寒霧,泛著層淡薄的涼。
燈火卻很溫暖。
日頭全然落下,黃月掛在小樓簷上。院中已開了幾樹桂花,香氣撲鼻。
裴雲姝叫人把桂酒抬了上來。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裴雲姝笑顏如花,拔掉酒塞,“原先每年生辰,阿暎買回桂酒。後來有了寶珠,之後許久未飲。”
“酒樓掌櫃說了,桂酒不醉人,所以小宴和陸姑娘也能嘗一點。阿暎,”她喚裴雲暎,“你來倒酒。”
裴雲暎起身,給眾人倒酒,輪到陸曈時,動作停了停,探詢地看向她。
陸曈把杯子往前一推。
他便唇角一揚,給陸曈也斟滿了。
待分完,複又重新坐下來,陸曈才端起酒盞,聽見裴雲暎開口:“確定能喝嗎?”
他打量陸曈一眼,“你喝醉了不會亂打人吧?”
“不會。”陸曈一本正經:“我會亂殺人。”
裴雲暎:“……”
她端起酒盞抿了一口。
桂酒並不苦澀,反而清甜得過分,倒不像是酒,更像甜漿,流過唇間時,唇齒也帶出一縷桂花香甜。
她連喝了大半盞,裴雲暎看她一眼:“喝這麼多,你酒量很好?”
陸曈放下酒盞:“應該比你好一點。”
上回仁心醫館店慶,裴雲暎也就喝了點桃子酒,之後就似不太清醒,舉止態度十分微妙。
這人酒量很是一般。煙霄微月,銀漢長空,裴雲姝嘗過桂酒,看著院中一大桌熱熱鬨鬨的人,越發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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