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三皇子舅家陳威的兵馬儘數收回,元朗點了裴雲暎去岐水平亂。兵亂結束得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
偏偏結束兵亂後,裴雲暎一封請旨快馬加鞭送回盛京,請求留在蘇南助援醫官救疫。
皇帝整了整袖子:“當日朝中不少人參你,說你仗著戰功目中無人,滯留蘇南不肯回京,藏謀反之心。是朕在那些老狐狸麵前一力保下你。要不是朕,你如今麻煩不小。”
“多謝陛下信臣。”
元朗擺手:“他們不知道,朕知道,你是情種嘛。”
裴雲暎:“……”
元朗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實話,裴殿帥,朕從前也沒想到,你還是個用情至深的人哪。”
裴雲暎辦理岐水兵亂一案,辦理得著實漂亮,而後卻掉頭去了蘇南,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雖然他那封請旨折子寫的義正言辭,不過元朗還是從滿紙義正言辭中獨獨看出兩個字——陸曈。
他就是為陸曈去的蘇南。
皇帝嘖嘖了兩聲:“需不需要朕為你們賜婚?朕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賜過婚,不妨從你這裡開個頭。”
裴雲暎一頓,道:“陛下,婚事還是交由臣自己處理吧。”
“怎麼?”皇帝眯起眼睛,意味深長打量他一眼,“你在蘇南與那位醫官相處數月,她還沒看上你?”
“不是……”
“裴雲暎啊裴雲暎,你好歹也是殿前司千挑萬選出來的指揮使,論起容貌家世品性皆是一流,怎麼在情之一事上如此無用,簡直隨了嚴大人……”
“嚴大人”三字一出,二人都愣了一下。
仿佛某個心照不宣的禁忌被提起,元朗和裴雲暎的目光同時沉寂下來。
宮變過後,三衙局麵重新改寫。
三皇子被圈禁,太子一派徹底倒台,朝中牆頭草們迫不及待倒戈的倒戈,造反的造反,盛京皇城裡每日熱鬨極了,皇城司的昭獄裡時時都有新人進去。
後宮女眷也被安置,太後自請萬恩寺抄經禮佛。或許是為了避嫌,又或是為了內心的譴責——當年先皇和先太子真正死因,太後未必沒有察覺,隻是既非先太子生母,也非梁明帝生母,若不影響自己地位,有些事情便睜一隻眼過去了。
如今元朗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後是聰明人,主動先人一步將自己摘離微妙境地。
後宮之事尚算容易整理,前朝之事則要凶險得多。
“嚴大人走了,”過了片刻,皇帝才開口:“樞密院如今群龍無首,朝中鬼魅蠢蠢欲動,你回來得正好,朕正好借你的眼睛,把這朝中暗樁一根根拔除乾淨。”
裴雲暎微微一笑:“陛下,這是皇城司的職責,不歸殿前司管。”
“你這是怪朕俸祿沒給夠?”元朗笑道:“待你成親,朕把另一份俸祿折成禮金,遣人送至你府上。”
“那臣就先謝過陛下了。”
皇帝失笑,視線落在麵前人身上,不知想到什麼,忽而輕輕歎了一聲。
“昔日先皇在世時,朕聽先皇教誨兄長,‘君為元首,臣做肱骨,齊契同心,合而成體。體或不備,未有成人。然則首雖尊極,必資手足以成體,君雖明哲,必藉肱骨以致治。委棄肱骨,獨任胸臆,具體成理,非所聞也’。”
“如今雖大局已定,然天下之廣,四海之眾,千端萬緒,每每想起,常臨深履薄。”
他看向裴雲暎。
“於朕而言,你就是那個‘肱骨’。”
“裴雲暎,朕不管你之後有何打算,至少現在,你給朕打起精神來,朕需要你。”
裴雲暎俯首。
“陛下有此心,恃賢與民,其國彌光。臣願追隨陛下,借陛下眼睛。”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裴雲暎停頓一下:“隻是陛下千萬彆忘了隨禮。”
元朗失笑,假意一鎮紙砸過去,笑罵一聲:“德行!先追到你那位心上人再說吧!”
……
裴雲暎的“心上人”,此刻正隨一眾醫官回到翰林醫官院。
從蘇南回來的醫官們受到了翰林醫官院的熱情歡迎。
治理大疫本就危險,時有不易,常進他們此去,有背地裡罵傻蛋的,有可憐他們倒黴的,還有慶幸苦差事沒輪到自己的,但當醫官們安然無恙回到盛京,總歸令人欽佩。
林丹青正要拉陸曈回宿院先休息,陸曈卻走到常進跟前:“醫正,我有話要同你說。”
常進愣了一下,以為她是要說藥人後頭的事,稟退左右,道:“進屋說吧。”
陸曈隨常進進了屋子。
一進屋,常進在桌前坐了下來。
“陸醫官,”他道:“我一回來,就叫人去禦藥院那頭打過招呼了,回頭給你換幾味藥材。”
“禦藥院和醫官院過去有點不痛快,本來這事沒這麼容易,不過之前因為紅芳絮的事,他們院使對你印象不錯,一聽你病了,也沒為難咱們就去拿藥單。等換了藥,調養你身子就更方便了。”
他見陸曈沒說話,似才想到什麼,忙補充一句,“你放心,我沒說藥人的事,隻說你舊疾犯了。”
陸曈點了點頭:“多謝醫正。”
“客氣什麼,”常進又道:“此去蘇南,你尋來的黃金覃效用不少,我都寫進文書裡,等回頭吏目考核升過三級,努努力,離入內禦醫也不遠……”
他說得興致勃勃,陸曈打斷他的話:“醫正。”
“怎麼?”
“我想辭任翰林醫官一職。”
常進一愣。
“陸醫官,”他皺起眉,“怎麼突然說這個?”
陸曈頷首:“我的病醫正也知道,醫官院事務繁冗,每日忙至深夜,對我養病並無好處。我想回去西街,專心養病一段時日。”
“那也不必辭任吧,”常進下意識挽留,“你回去休息一段日子就行,準你旬休。”
“醫正能準我多久旬休,十日,半月,一月?”
陸曈笑了笑,“您也清楚,我的病想要徹底痊愈,並非一朝一夕可成。”
“可是……”
常進望著她,眼底有些掙紮。
陸曈是個好苗子。
春試紅榜第一,醫道一行又頗有天賦,翰林醫官院這群年輕醫官裡,她出色得毫無爭議。這樣的好苗子離開醫官院,如何不令人惋惜。
但他又知道陸曈說得沒錯。
醫官辛苦,日日奉值,常常熬夜,對陸曈養護身體無益。他雖惜才,卻也對陸曈先前做過多年藥人的經曆深感同情。
“醫正,”陸曈望向他,語氣平靜,“我做大夫做了許多年,生死關頭走一遭,倒是看開了許多。醫官院並不適合我,請允許我自私一次,讓我回到西街,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常進微微愣了愣。
眼前女子一身醫官袍疏朗,眉眼秀麗坦蕩,讓人忽而想起蘇南冬日那日,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蒼白虛弱的模樣。
想要再勸的話堵在嘴裡,一句也說不出來。
半晌,常進歎息一聲。
“你讓我想想。”
”君為元首……”——《貞觀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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