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灣大隊那麼差的地,平常好的年份也就打個一百來斤的麥子而已,今年竟然能有那麼高的產量,實在是令人吃驚的很。
公社書記自然也隻知道那邊往年是啥情況,他騰的一下站起來,激動的問:“你們大隊其它幾個生產隊呢?平均產量有多少?”
那縣裡來的主管農業生產的局長原本靠在椅背上,這會兒也坐直了身體。
周灣大隊的大隊長看了一眼公社書記激動的表情,還有看似淡定實際上卻支棱著耳朵聽的局長,心裡的底氣更足了,無視台下坐著的幾個生產隊長因為震驚瞪圓了的眼睛,大聲地吼了出來:
“俺們大隊第二、第三、第四、生產隊的平均產量不比第一生產隊差,也都有500多斤!”
他說完就打算下台了,誰知那縣裡主管農業生產的領導這時候發了聲:“你來說一下你們大隊今年豐收的主要原因。”
台子下麵的板凳聲“嘩”的一聲討論開了。
周灣大隊的大隊長一下子愣住了!
他沒想到竟然縣裡的領導會問他問題。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扭頭看了下麵的幾個生產隊長,他們全都皺著眉,心虛地彎著腰坐在板凳上不吭聲。
原本就在日頭底下曬著好一會兒,頭暈目眩;這會兒突然被問起,他腦袋裡更是暈乎乎的,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張著嘴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
該說些什麼才是對的,怕自己不會說話再給生產隊招了麻煩,讓公社領導不滿意自己生產隊以後日子肯定不好過。
忽然間耳朵裡模模糊糊的傳過來“科學······”,他腦袋裡的混沌一下子被劈開了一個縫,瞬間清醒許多。
沒錯!縣裡給各大隊派了農業技術指導員,可不就是為了地裡能多收點糧食麼。那些技術員讀過書,比他們大字不識一個的更懂得怎麼種地,又是深犁地,又是多施肥,又是多下種,沒道理地裡的糧食不多收,自己說的那麼多的產量一點都沒問題。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回答的,“縣裡派來的技術員教俺們地要深耕,多施肥,多下種子,俺們把這些都做到了,糧食當然能高產了!要說,這還是咱們縣裡的政策好!”
沒想到,主席台上的縣裡來的局長還有公社領導們聽完他的回答,全都樂的張嘴哈哈大笑,不停的誇周灣大隊的大隊長務實能乾,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同誌。
他暈暈乎乎的下了高台,身上立馬就被彆上了一朵大紅花,縣報的記者給他拍了個照片,他還沒邀請到台子旁邊的一個高背椅上坐下,跟台子下麵的那些人立馬就不一樣了!
他心裡又是喜又是驚!
喜的是自己得到了誇獎,好像在公社領導和縣裡都留下了好印象,是個務實肯乾的人,驚的是他沒過腦子說的那一段話,竟然走對了路子!
他們大隊的田地原本產量就比不過彆的大隊,社員們本就不樂意天天在那塊沙地上瞎忙活。
這半年又一直被催著煉g鐵,地裡頭的麥子長的不成個樣子,他領著一群子婦女同誌下了地,好歹把麥子收進了倉房,一畝地不過才百十來斤的麥子,比著往年年景好的時候雖然差了點,可也能說的過去。
可他不敢這麼報上去!
他經常來公社開會,自然知道周圍的大隊放了不少高產衛星!
他們大隊因為土地不夠肥,高產試驗田就沒選在他們大隊,可他不相信一畝地竟然能收一千多斤的麥子!他偷偷去跟過去看了好幾個大隊,這才知道那些個人在玩什麼樣的把戲。
沒想到,他們為了高產衛星,竟然敢這麼乾!
他想著就算自己當
了一輩子的村長,現在成了大隊長,自己這個大隊長就算不能排到所有大隊長前麵去,那也不能落在最後頭。
老話說得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於是上了台他眼睛一閉,壯著膽子說出了500斤的產量。
還真就有人信!
不!是主席台上的人全都信了!
他感覺到一陣後怕,衣服背後都被嚇的汗濕了,還好走對了路子!
台子下麵的隊長們心裡比周灣大隊的大隊長還要震驚的多的多,一個個心裡想著:俺的天呀,這老頭可真敢說!那些人也真敢信!
說話嘴上沒毛都能戴大紅花,受表揚,感情這條路是這麼走的!
趁著大家或發蒙或低頭議論的時候,柳光耀三步並成兩步上了高台。
從剛才周灣大隊報完產量之後,柳光耀就一直盯著主席台上的公社書記和縣裡來的局長看,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眼中的驚喜是掩蓋不住的,連周灣大隊大隊長那些結結巴巴騙人的的話都能聽的連連點頭。
柳光耀心裡頭不是驚而是怕!
他怕越往後上報的小麥產量越高!
縣裡主管農業生產的人,看著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長得白白淨淨的,戴了副眼鏡,一看不是從上麵空降下來的,就是出身富貴人家,沒吃過苦頭的,不了解農事兒他可以理解。
可公社書記原本就是個農家子弟,當了幾年的兵,剿過兩次匪,這才能在建國後到鎮上當個小官,他在西陽鎮也呆了□□年了,會不清楚周灣那一片地兒產多少糧食?
恐怕是心裡有數的很,但偏偏今天還來了他的直屬領導,以及報社記者。
公社書記這是被架在了上麵?
不!在柳光耀看來,書記明顯眼裡的喜多過驚!
這麼一想,他心裡直覺不能再等下去了,機靈的人肯定一會兒就能看出來啥情況,而能當上大隊長,有幾個是腦袋不清醒的呢?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那大紅花一掛到身上,後麵肯定越報數越高,前麵報的低的大隊說不定就要受批評,受批評他並不怕,他心裡怕的東西自己都說不清。
柳光耀那幾年的遊擊戰不是白打的,雖然腿上有陳年舊傷,可他動作迅速的讓人反應不過來,等眾人抬頭一看
,他已經站在了高台上。
吳金喜、吳二有和李開路三個人隻覺得眼線一陣風飄過,然後······然後,他們大隊長正往高台上走呢,中間離的有五六步,倒也不是不能跟上去,可剛不久公社書記才講過讓一個大隊一起報,再上去一個人不合適。
吳二有低聲抱怨:“大隊長乾啥動作這麼快?俺都還沒跟他說俺們生產隊要報多少產量呢,他上去要咋說啊?這不瞎扯麼?二隊長,你知道一隊今年收多少糧不?”
李開路說沒有,“那天不是說讓每隊隊長自己上去報告麼,大隊長沒跟俺說過。”
吳二有急了,“吳隊長,你說現在咋辦?大隊長啥都不知道就上去了,這是準備瞎編?要不恁悄摸兒上去跟他說一聲?”
吳金喜正瞪大雙眼緊盯著柳光耀,一聲不吭,心裡其實懊惱的要死,書記說讓一個大隊上去一個代表發言,他也可以去啊!他是大隊副隊長,村裡所有的事兒他都清楚,比柳光耀天天隻管一隊知道的多了!”
吳金喜麵上不顯,心裡卻氣的直顫,埋怨柳光耀獨斷專行動作又快,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天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現場既有公社的領導,還有縣裡的乾部,甚至來的還有報社記者,彆的生產隊放高產衛星,他也可以說三隊有高產衛星,不就是哄領導們開心拍領導的馬屁,他一準兒能辦的特好。
吳二有心想吳隊長前兩天還打了雞血一樣要出人頭地,讓上麵的領導看見他的努力的,怎麼這會兒這麼平靜?
他又扭過去問李開路,“二隊長,方才你告訴大隊長你們隊的產量了?”
李開路搖搖頭,“俺們隊裡的麥子還在場院裡沒收回來呢,哪裡來的及上稱?”
吳二有拍著自己的大腿,“可不就是麼?俺們隊麥子還在還在地裡呢,俺還沒想好報多少數合適呢?大隊長咋就上去了?這要是給俺們報的少了,可不好看啊,俺可不想當落後分子。”
李開路心想,你不想當個錘錘!糧食快爛地裡了,你還不讓社員們去收,你這還不是落後時是啥。他懶得搭理吳二有,不珍惜糧食的人,四幾年那會兒咋沒餓死呢!在這蹦躂的讓人心煩。
誰知吳二有
今天染上了說話的癮,絮絮叨叨個不停,“哎,恁說,剛才周灣大隊大隊長是不是吹牛/逼呢?就他們隊裡那沙地,玉米杆上結個棒子都抓不住地,還500斤,俺看他能有200斤就上天了,是不是當彆人都是傻子呢!”
吳金喜氣的哼了一聲,壓著嗓子罵他:“當你是個傻子咋了?難道你不是?俺看你這輩子也就能當個小生產隊長,腦袋裡進水的玩意兒!他要是說的不稱領導心意,能得大紅花?”
吳二有莫名其妙,心想我擦!俺又沒說你,乾嘛那麼生氣。咋倆可還坐著一條板凳兒呢,你就翻臉,小心俺趁你不注意起來,摔你個後仰背!
柳光耀為人向來比較低調,公社裡認識他的人向來不多。
就見他兩腳呈外八字型站著,穿著一件很舊的褂子,裡麵趁了一件白背心,挺胸抬頭,雖然頭發花白,卻也氣勢十足,聲音也很是響亮:“我們柳河生產大隊,總共有三個生產隊,今年產量一般,其中第一生產隊平均產糧350斤,第二和第三生產隊平均產糧300斤。”
就這麼簡簡單單兩句話,一點不拖泥帶水,也沒一句表忠心的話,說話後二話多不說又咚咚咚咚下了台子,一點沒跟公社書記和農業局局長問他問題的機會。
公社的書記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台子上的人已經跑了下去,坐到了遠處的板凳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7-1518:17:37~2020-07-1713:23: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隨身空間有點愛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