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鶴歸華表(二)(1 / 2)

月影殘涼,燭光靜暗。

薑重山推門進來時,宴雲箋依然沉靜地麵著牆壁,他背影挺拔如竹,端方清雅。薑重山看在眼中,饒是此刻心中還有些著惱,卻也不由浮現出幾分驕傲之情。

——對於阿箋,他早將其視作親子。看見他這個人,自製不住身為父親的讚許驕傲。

宴雲箋聽見動靜,微微側頭,沒有完全轉過身。

薑重山道:“不高興?”

宴雲箋連忙回身,低頭道:“阿箋不敢。”

“我讓你在此靜思一個時辰,你可想明白了?”

宴雲箋輕輕抬眸看了他一眼,薄唇始終緊閉著。

薑重山點點頭,負手走到桌邊坐下,一手搭在桌子上,食指間隔有致輕輕敲擊:“說話。”

“你總不能因為我寵慣縱容著你,什麼禮數也不顧了吧。”

就算這話是一句玩笑話,宴雲箋也不敢承受:“義父言重了……孩兒惶恐。”

薑重山瞪他一眼。

這些年來,在他麵前稱惶恐二字的人不在少數,隻有他,惶恐不假,還多兩分委屈。

如此親近自己,他又怎會不心軟呢。

薑重山思忖片刻,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方才我問你話,卻也沒想到你回答的如此坦蕩,縱是不隱瞞,我也被你氣了一下。”

話點到即止,剩下的話,阿箋應當能聽得懂——總不能讓他真的親口說出“氣頭上話說得重些,實際根本不舍得罰你”這樣的話吧。

果然,宴雲箋臉色鬆了鬆,低聲道:“我知道義父沒有真的厭棄我。”

“厭棄。何至於此啊?事情來龍去脈還沒有搞清楚,不至於給你定罪。我知道你從未生出複國的心思,所以更要問明白你到底在做什麼。若你真的罪大惡極,我再厭棄你也來得及。”

宴雲箋微怔望著他。

薑重山哂笑了下,撫一撫衣袖,“行了,彆整這可憐巴巴的,你到底在做什麼,與我說實話。”

“義父……”

“讓你說你就說,難不成真等我請家法?”

宴雲箋深深看他一眼,慢慢矮身,雙膝及地。

他身上的白衫質軟,素雪流雲一般。

這樣跪下來,仿佛並不僅僅是脊梁的彎折,他整個靈魂都伏低做小,無聲無息祈求他寬恕諒解。

薑重山心一沉,又一鬆。阿箋分明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這樣跪著已經叫他不忍心了。

“自打你叫我第一聲義父的時候,我教過你什麼,你可還記得?”

宴雲箋聲音澀緊:“做您的孩兒,要學會站著回話。”

薑重山點頭:“算你記得牢。那就站起來。”

“快點。”

宴雲箋略一猶豫,扶著膝蓋緩緩起身:“義父,並非我故意辜負您的教導,”他聲音極低,“我絕不騙您,我做的事並非奸惡,亦不圖名利,待到能夠坦言相告那日,必定知無不

言……”

“我相信你,阿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若我不信任你,此刻你我還會站在此好好說話麼?”

薑重山起身,走上前,像以往無數個瞬間一般,手掌擱在宴雲箋肩膀,用力握了握:“若是旁的事情,義父給你自由,你自己拿主意,想做什麼我不乾涉,但是這一件你不肯說,我不會答應。”

“你有舊族相識之人,此事我知道,也並沒放在心上。這世上烏昭和族並未絕跡,你們視族為親,因為共同的信仰,即便不曾相識也會生來親近,所以你有舊人在外,我並無所謂。”

薑重山話鋒一轉:“可是阿箋,若你用你的舊部,背著我做旁的事情,這性質不同。你如此聰慧,自然明白。”

宴雲箋額前的碎發垂落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小顫抖。

看他雖然沉靜安寧,眉宇間卻難掩內疚愧色,薑重山心也有些軟了。

從袖口中取出那封書信,默默展開,指著上麵的文字:“阿箋,我不知道你正在做的是什麼,也不清楚你究竟在京中樹了什麼敵人,仇讎幾許。但既然有這樣的一封書信擺到了我的桌案上——阿箋,你一直都在被人盯著。”

他已經將話點到這種程度,宴雲箋心中一震,拱手道:“義父,我心裡有數,必定把握分寸,絕不會牽連薑家絲毫。”

“薑家?”薑重山反問一句,冷峻的麵容顯出一絲裂痕,半晌才自嘲笑了下,“我視你如子,百般栽培,原以為你也早將我視作親生父親一般,沒想到提起自家時,還口口聲聲稱為薑家。”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宴雲箋艱難道,“我隻是想說,我絕不會連累到家裡……”

薑崇山將手中書信薄薄的書信拎起直至宴雲箋眼前,淡聲問:“難道從我拿著它問你那一刻起,到現在,你覺得我隻是怕你連累我們嗎?”

“我……”

“我問你,你老實回答,三聲之內不應聲,我立刻將你丟出門外——那些人有沒有暗殺過你?”

頂著前一句的壓力,宴雲箋極輕地點了下頭。

竟真的有。

薑重山目光陡然陰沉:“有人暗地裡害你?這樣大的事你竟隱瞞至今,不曾與我提起分毫,你怎麼想的!”

“義父,那些人隻衝我來,並不想招惹您,所以……”

薑重山擺擺手。

他當然明白,有人想要阿箋的命,但他們不敢絕驚動他薑重山,而為他們自己帶來任何的麻煩。所以他們下手會足夠隱匿。也正因此,自己才從未發覺這些私隱。

“無論他們衝著誰,你怎麼想的?為什麼不同我說?”

宴雲箋低下頭。

從前不說,是怕薑重山棄了他。

後來不說,是怕家人擔心。

薑重山冷哼一聲:“罷了,我又何必在此與你多費這唇舌,你當然不會提這些。事已至此,你隱瞞的那些事情還要繼續緘默下去嗎?”

他也知道宴雲箋的痛點,身為父親,不介意再戳一戳

:“立刻給我說實話,再敢憋著,我還是會把你丟出去。”

宴雲箋無奈抬眸,義父眼中站不住腳的責備下麵的分明是呼之欲出的擔憂。

這樣恩重如山,甚至超脫血脈的親情,他又如何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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