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鶴歸華表(二)(2 / 2)

想了又想,他靜聲道:

“敢問義父,您可知為何您會收到這樣一封來信?”

薑重山道:“自然是要挑撥你我的關係。”

“那義父覺得他們可會稱心如意?”

“你覺得呢。”

宴雲箋略略停頓,對上薑重山沉穩的目光:“挑撥不成,他們又待如何?”

“什麼意思?”

這便是整個事情的重點了,宴雲箋不知能否說動薑重山,但他定要試一試。

他撫衫下拜,端端正正跪在薑重山麵前:“義父,孩兒此舉並非回話,而是懇請。請義父聽我陳情。”

“此信來意的確歹毒,若義父不曾垂憐於我,隻怕看到信件那一刻,便將我一劍殺了,他們自然滿意。可若義父未受挑唆,仍舊信任我,問清所有來龍去脈趟了這水,對於他們而言,也不虧。”

宴雲箋雙手扶地,緩緩彎腰叩首下去:“孩兒並非有意隱瞞,隻是想保義父中立的立場。”

行走於暗夜懸崖,已是千難萬險,但他仍要跋涉於荊棘中——可是,他隻願一個人走。

薑家對他而言,比生命更重,和他的信仰等同珍貴。

“義父平安,家人才能平安,我必定全力保全薑家的乾淨。即便真有一日我一敗塗地,義父也可退一步明哲保身,將我誅滅而保全自己。”

薑重山沉默了很久,忽提起一事:“當日在薑家祠堂,你不願入薑門族譜,也有這一節的考量,對嗎?”

宴雲箋有些怔愣地抬頭,他似乎是沒想到薑重山會忽然提起此事,目光顯出茫然的純澈來。

宴雲箋見他眼神那一刻,便心下了然,也不等他回答,又道:“你隻是告訴我一些事情,我又沒說要做什麼,不至於到你說的地步。”

會有這麼簡單麼。

有些事情,知道了,和不知道,是天差地彆。

宴雲箋淺淺笑了下,搖頭。

“義父,我不願賭。”

他定定道:“若是因為我而傷了您,薑夫人、大哥,還有阿眠。哪怕隻是絲毫,都讓我萬死莫贖。”

下了十八層地獄修不到來世,在烏昭神明麵前,他永遠都是一個恥辱。

薑重山就這麼看著他。

看著看著,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宴雲箋額頭上重重戳了一記。

“原來隻有平安無事的時候,你才拿我們當家人,等遇到了難事,就隻想著自己扛,”薑重山道,“你說的這些話我都聽得懂,即便你不講,我也能猜的到你的心思——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說了,我就會對你的事不聞不問,隨便任由你置身危險,再不理會了?”

“阿箋,你沒當過父親,你不會理解我的心情。”

薑重山歎過這一句,眉頭一擰,不輕不重一踢宴雲箋膝蓋:“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像什麼樣子?”

“你不肯說,那也罷了,”薑重山不再給宴雲箋機會,將手中信紙折了幾折,收進袖口,下巴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你一向敏察,應當知道門外有人,你可知那些是什麼人?”

他這樣問,宴雲箋下意識向門口看一眼,他早察覺出薑重山來的時候,身邊還跟了幾人,隻是他沒讓他們進來。

此刻房門緊閉,縱使他能判斷出人數,也無法得知門外人的具體身份。

薑重山揚聲道:“進來吧。”

房門應聲而開,從外麵走進來三人。

不,準確來說,是走進那兩人,還有一人是趴在地上爬進來的。

爬進來的人一身汙泥,衣服破破爛爛掛在身上,也不知他穿了多久,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頭發一片一片的結著塊,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走進來的那兩個人,卻是老熟人了。

宴雲箋目不轉睛盯著範懷仁和範覺,知道眼下情狀已非他所能控製,一顆心沉沉下墜。

範懷仁懂宴雲箋的心思,歉聲道:“公子,實在抱歉,我們抗衡不得薑大將軍……”

“你也不用看著他們,”薑重山在一旁道,“他們確實聽你的話,根本沒打算出現在我麵前,但那書信為我指了明路。他們帶著這麼個人,實在跑不快,這才被我請到了。”

薑重山垂眸,望著地上瑟瑟發抖的乞丐,話確實對著宴雲箋說:“你應當也沒見過此人吧,想必他嘴裡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宴雲箋擰眉:“義父……”

薑重山卻不管他了,徑直向前走去,在乞丐麵前停下。

“抬頭。”

乞丐小心翼翼抬頭。

薑重山目光一頓,雖時間推移變得銳利:“甄大人?”

甄如是愣住,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薑重山看了很久,漸漸地,他目光變得不可置信:“薑大將軍……你是薑重山將軍!”

“將軍!求您救我!求您救救我啊!”

薑重山不動聲色俯視他:這人失蹤已有二十多年了。

他回頭看一眼——阿箋找的人,竟然是曾經的太醫院院判甄如是。

薑重山微微抬手,沒給宴雲箋開口的機會,看著抓他衣衫一角的甄如是:“甄大人,對你感興趣的人不是我,是他。但在這個屋子裡,對你的命說了算的人,是我。”

“我對你的生死和你掌握的東西,並不十分在意。你能說最好,不說也無所謂,”薑重山慢慢抽出腰間長刀,冰涼的刀刃抵在甄如是脖子上,他動作隨意,鋒利的刃邊已將甄如是的肌膚破開一道小口子,“說了秘密,我會考慮保你的命。一字不說,我立刻砍了你的頭。”

對他的兒子,他沒辦法。好話說了沒用,歹話不舍得說。但對於甄如是,薑重山不介意用最快最穩的辦法逼迫。

“我說……我說!我全都說,”甄如是抖個不停,舌頭也有些不利索,“隻要……隻要你們能保我的命,保我絕不會死在那些人手裡,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他雖然驚駭之極,但還沒到嚇傻的地步,懂得怎樣才能保全自己:“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我可以讓你們滿意……當年大昭滅國大有冤情,我是重要的證人!我……我手上還有一份證據。隻要你們保我不死,我願意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作證——為烏昭和族伸冤!”

薑重山瞳孔微微顫動,目光如黑沉深淵般釘在甄如是身上。

片刻,他回頭看宴雲箋。

明滅撲朔的火光下,他溫潤如玉的側臉棱角分明,烏淨的眼眸一動不動,整個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不驚詫,也不駭然。

平靜的像一泓靜深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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