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宣宜見慕容泓突然要換她身邊的侍女來試膳,一時還有些不明其意。
海萍倒是鎮定自若,答了聲“是”便過來欲拿長福放下的那副碗筷,慕容泓卻將自己麵前的碗筷推過去,道:“用朕這副。”
海萍一愣,眸中一抹驚色一閃而逝。她知道帝後用膳前都有太監試膳,是故,毒又怎會下在飯菜之中?可是慕容泓為何會知道那毒下在了他碗裡?
趙宣宜此時終於覺察出不對來了,剛想開口詢問慕容泓到底是怎麼回事,海萍欠身道:“奴婢不敢。”一個敢字還未說完,她仗著離慕容泓近,猛然出手襲向慕容泓胸前,手中尖利的銀簪寒芒一閃。
她出手突然,慕容泓身邊又無侍衛相護,眼看便要被她得逞血濺當場,當時事態之緊急縱沉穩如趙宣宜也不由驚得失聲尖叫。
千鈞一發之際,慕容泓身子一側,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海萍的攻勢,同時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前狠狠一拽,海萍頓時收勢不住,踉蹌過去仆倒在地。
長福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撲上去將海萍一把抱住,死死地壓在身下,同時大叫:“來人呐!護駕!”
殿外的褚翔被趙宣宜的叫聲所驚,是故長福剛開始喊他便已經帶人衝了進來,見此情形頓時麵色難看,上去將海萍押住。
慕容泓道:“把下巴卸了。”
褚翔依言伸手一扭海萍的下巴,讓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咬舌自儘。
從海萍出手刺殺慕容泓到褚翔衝進來將人押住,不過交睫之間的事,在慈元殿中目睹整個事情過程的宮女太監們個個都目瞪口呆,根本還沒反應過來。
眼見慕容泓起身欲走,趙宣宜如夢初醒,忙急趨兩步跪在慕容泓腳邊誠惶誠恐地為自己辯解道:“陛下,妾糊塗,竟未能認清此女豺狼之心,令陛下身陷險境,妾罪該萬死。但此事絕非是妾指使,還請陛下明鑒。”
慕容泓低眸看她。
普通人若是被人這樣仰視,臉大多是不好看的,但慕容泓清瘦,即便是這樣的角度,看上去依然臉龐俊逸下頜秀致。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因為俯視的關係,雙眼皮比平視時寬了些,弧度便不似慣常那般鋒利,然而那眼神那樣冷,冷得像是高懸雪山之巔的深冬之月,看一眼便透了骨。
“這麼說,你是要把引狼入室的罪責攬在自己身上?”慕容泓問。
趙宣宜一愣,怔怔地看著慕容泓沒說話。
“是不是要攬在自己身上?”慕容泓再問一遍。
“不。”趙宣宜在他的逼視下隻覺腦袋發脹頭皮發麻,說完這個字便似被抽去了渾身力氣一般,委頓在地。
“管好你宮裡這些人的嘴,若是有絲毫風聲透到太後那裡,朕可找不到理由去保你。”慕容泓丟下這句,轉身帶著褚翔他們揚長而去。
長福半路去了廣膳房傳膳,慕容泓回到長樂宮,讓褚翔將海萍安置妥當,然後派張讓去傳趙樞入宮見駕。
原先慕容泓用過午膳總要小憩一會兒,長安走了之後,這習慣便漸漸改掉了。原因無它,每當他躺在軟榻上,隻要窗外有風拂來,都像有人在輕扯他的長發一般,有時候恍惚起來他會翻身去看,次數多了,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便顯得格外折磨人,於是他索性不睡了。
趙樞來到甘露殿時,就見側影瘦長秀骨清像的少年站在窗下的花凳旁,一手捋著袖子一手伸到花凳上的白瓷花缸裡抄了一朵粉光含豔的水蓮出來。腕骨清秀手指修長,甚至那膚色比那白瓷也差不了多少,人麵蓮花交相輝映,無論是風姿還是儀態,都透著股女子般弱不禁風卻又風華絕代的味道。但他站得那樣直,就似有根生在地上,有鐵鑄在脊上,龍章鳳姿淵停嶽峙,讓人絕不可能將他錯認成是女子。
“臣趙樞,參見陛下。”趙樞看了一眼之後,便斂目向他行禮。
“丞相來了。”慕容泓將蓮花重新放入水中,自己抽出帕子一邊擦著手指一邊吩咐長福“給丞相賜座,上茶。”
趙樞道謝。
“外麵日頭正烈,觀丞相曬得滿麵通紅,怎不晚些時候再來?”慕容泓在書桌後坐下,以閒話家常的語氣道。
趙樞道:“陛下召見,必有要事,臣不敢耽擱。”
慕容泓伸手拿過禦案上單獨放著的一本奏折,道:“的確是要事,不過這要事丞相是知曉的,就是前日在朝上未曾議妥之事。”
趙樞細細一想,眉頭微皺,道:“陛下是指疏浚橫龍江,加固下遊堤壩之事?前日在朝上臣已向陛下稟明此事目前難以施行的原因,陛下何以再次提起?”
慕容泓道:“朕也知此事難做,但朕不得不做。從曆史文獻及前朝的舊檔中不難看出,橫龍江每次泛濫,都是絕大的災難,江水一旦決堤,兩岸汪洋千裡,數十萬計的百姓葬身魚腹,緊隨其後的便是災荒與瘟疫。在前朝近兩百年的時間裡,橫龍江中下遊大決堤共計三次,三十六年前最後那次決堤所造成的災難之巨,稱其為東秦王朝的沒頂之水也不為過。而今地方來報橫龍江水再次超過了安全界線,朕難道可以充耳不聞視若無睹麼?此事再難做,會比收拾災後殘局更難做?”
趙樞道:“陛下愛國憂民之心,臣感同身受。隻是這橫龍江流經五州,其中青州、揚州和襄州更是已被陛下劃作了藩王的封地,且不說目前我們並沒有這個人力財力和治水的能臣去做這件事,光是要青揚襄這三州的藩王和衷共濟配合陛下治水之舉,隻怕已是不易。眼下雲州戰事未平,荊益二州賊寇仍在,是否還要耗費如此巨大的心力和財力去運作此事,還請陛下三思。”
“雲州之戰勝局已定,而贏燁那邊麼,暫時應無大礙……”慕容泓說到此處,忽然頓了頓,話頭一轉,道“前幾日知行來宮中見朕,向朕抱怨說丞相給他說了門親,對方是一位將門虎女,讓他頗為不滿,不知可有此事?”
趙樞還在琢磨他那句“贏燁那邊暫時應無大礙”,見他話題忽然跳轉到趙合的婚事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中暗暗警惕,他略略欠身道:“不瞞陛下,確有此事。犬子紈絝,臣日常耽於政務,無暇管他,若再不給他找個厲害些的內人將他管住,隻怕日後愈發不成器了。是故臣為他擇的這門親,乃是安北將軍李群秀的女兒。”
“原來如此。這李將軍的夫人,與梁王夫人乃是嫡親的表姐妹?”慕容泓問。
趙樞按捺住心底的驚疑與戒備,微微笑道:“想不到陛下連臣下後宅之事都知曉得這般清楚。”
慕容泓也笑,笑得如他片刻之前捧在手中的那朵水蓮一般,粉光含豔溫和無害,道:“朕久居深宮,能知道什麼,無非是聽知行提了一句罷了。知行有丞相這樣一位為他計深遠的父親,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相較之下,他姐姐在這方麵,卻是要略遜一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