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不問緣由,沒有任何言語交流的廝殺。
因為手中沒有兵器,鐘羨這邊一上來就倒了四名侍衛,其中三人成功為同伴搶到了兵器,另一名未能搶奪成功,與對方同歸於儘。
四五十人對付他們八-九個人,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圍剿。長安也是第一次這般直觀而切實地意識到自己不該親臨這樣的戰場,因為在這樣的戰場中,她完全就是個累贅。
眼前刀光亂舞,截殺者將他們包圍在圈內,鐘羨與侍衛將長安包圍在一個更小的圈內。她本想表現得機靈一點,心想就算不能幫著殺敵,至少也不要太拖累鐘羨他們。
可那些截殺者很快發現了鐘羨幾人武功很高,而她則是他們最大的弱點,於是在進攻鐘羨他們的同時,有一部分人試圖剖開鐘羨他們的包圍圈,衝她而來。
他們人多勢眾,鐘羨一時難免左支右絀起來。長安拚命跟著他的步伐躲在他身後,饒是如此,還是有幾次不小心暴露在了敵人刀下,鐘羨來不及回援,竟伸自己的胳膊去幫她擋,若非耿全及時架開那一刀,鐘羨的左臂怕是都會被砍下來。
鼻端的血腥味越來越濃,腳下的積雪都被活人的鮮血給融化了,膩膩地黏著鞋底,不時有滾燙的血濺到長安臉上身上,也不知是鐘羨他們的,還是敵人的。
長安呼吸粗重,冰冷的空氣高頻率地進出她的鼻腔,將她的鼻腔粘膜凍得疼痛不已。混亂危險的廝殺場景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大睜著雙眼近乎麻木地看著四周不停亂晃的人影,漸漸放空,放遠,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而目光放遠之後,她忽然看到就在一旁山坡上的一棵樹後麵,有人正挽弓搭箭對著這邊,定睛細看,那箭鋒所向,是她旁邊。
她一回頭,發現因為自己一愣神沒跟住鐘羨,所以現在兩人位置錯開,那箭鋒所指的方向,正是鐘羨,而鐘羨正專心應敵,根本沒有絲毫察覺。
長安當即伸手去推鐘羨,同時大叫:“小心!”
誰料她伸手過去時,鐘羨正好逼退一名殺手,跟著往前躍了一步,長安推了個空,當即重心不穩地踉蹌過去,不及反應,飛矢已至。長安隻覺右胸偏上方一陣冰涼,隨即疼痛鋪天蓋地而至。
鐘羨聽見她大叫,殺退那名殺手後緊急轉身,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長安擋在他身前,一支飛箭貫穿了她的身體,箭頭突出棉襖之外,其上殷紅的血跡將他的眼也映得一片殷紅。
“長安!”見她站立不穩,鐘羨忙上去一把扶住她,並隨著她癱軟下去的姿勢跪倒在地,而此時山坡上那人卻又射一箭,鐘羨這一跪,正想衝上來殺他的殺手被一箭射中胸口。他周圍的殺手見狀,以為鐘羨等人來了幫手,於是分出幾人上一旁山坡上抓那射箭之人去了。
“長安,長安!”鐘羨見長安倒下來便閉上了眼睛,伸手去摸她頸脈,可那手因為殺敵而用力過度,正脫力般地微微顫抖著,又哪裡摸得出她那細細的脈動來?
長安死了?
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時,鐘羨隻覺腦中一片暴-亂的模糊,正不知所措,背上被人重重一壓,耳邊傳來耿全的嘶吼聲:“少爺,快走!”而壓在他身上那人也用垂死之聲喃喃道:“少爺,快走!”
感覺背上的衣服正被自己侍衛溫熱的鮮血浸透,他忍著眼淚將長安放倒在滿地的血水中,握著刀的手緊了緊,猛然掀開背上為自己擋刀而死的侍衛的屍體,站起身衝進敵群中便是一陣不要命的砍殺。
一旁耿全見鐘羨狀若瘋虎,一副不將這些殺手殺儘誓不罷休的模樣,也隻得舍命奉陪。如今不必分心保護長安,諸人的戰力比之方才還要強上一些。
鐘羨此刻是麻木的,刀砍在身上也不會覺得痛的那種。他機械地殺著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所有人,人命在他眼中第一次如此微不足道,以至於讓他為了儘可能多地掠奪它們而最大限度地釋放了自己人性中的凶狠和殘暴。
高風亮節光風霽月成全的不過是他自己,他早就應該不問黑白不擇手段。今天這一切,該為之付出代價的明明是他,卻讓身邊親近之人代他枉死。他還有何顏麵回去?他還有何顏麵麵對他自己?
此刻,唯有鮮血才能衝淡他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不管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因著這股不要命的殺勁兒,最後居然真的讓他們殺光了那五十幾個殺手,而鐘羨這邊,連鐘羨在內隻剩了五個人,其中一個還已經重傷瀕死。
幸存的人都負傷不輕,耿全和其它兩名侍衛散開,去那些殺手屍體上尋找傷藥。
鐘羨拄著卷了刃的刀半跪在地上積聚了一些力氣,便站起身來到那名重傷侍衛身邊,扶起他。
這侍衛腹部中了兩刀,背上還被砍了一刀,眼看便要不成了。
“你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你家人?”鐘羨問他。
他搖搖頭,道:“說什麼都不過是讓爺娘更難過而已,好在家中還有兄弟,我不擔心他們老無所依,隻是這份養育之恩,隻能留待來生再報了。”
鐘羨沉默不語。
那侍衛喘了幾口氣,忽然又道:“少爺,屬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鐘羨抬眸看著他,道:“你說。”
侍衛年輕而沾滿血汙的臉上閃過一絲既羞赧又悵然的神色,道:“屬下在離府之前,曾送了一根簪子給後院針線房的丫鬟錦雀,和她說好此番回去就會求夫人將她許配給屬下的。少爺您回去後,能否幫屬下將那根簪子討回?”
“為何?”鐘羨不解。
侍衛微微笑著,道:“那簪子是我留給她的念想,可我不在了,她必須得忘了我才能過得好。我希望她能忘了我。”
鐘羨原本被麻木和冰冷浸透的心又真切地痛苦起來,他彆過臉去掩飾眸中急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點了點頭。
“謝謝你,少爺。”侍衛了了心願,一臉平靜地去了。
鐘羨放下他,有些踉蹌地站起身來,回身看向不遠處的長安。
一地淩亂的屍首中,她的那具看上去格外小,與這裡格外的格格不入。
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這裡的,可她還是來了,為保護他而來。而他,卻沒能保護她回去。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邊,胸口悶得厲害,似是一種想哭哭不出來,直堵得人比死更難受一般的感覺,就跟當初他在古藺驛看到慕容憲屍體時的感覺彆無二致。
“少爺,您傷得不輕,先給傷口上點藥。”耿全找到了傷藥,回來對鐘羨道。
“你們先上。”鐘羨在長安背後跪下來,想將穿透長安身子的箭頭折斷,以便把箭拔-出來,誰知手剛一碰到箭頭,長安一顫,竟是睜開了眼。
鐘羨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