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10872 字 10個月前

甘露殿,慕容泓坐在書桌後捏著帕子聽袁冬彙報完情況,一言不發地用帕子摁了摁濕濡的眼角,隻覺得生命中簡直沒一件稱心暢意的事。外頭的大臣是這樣,長安是這樣,連他自己的病也是這樣,沒一個讓他安生的。

他揮揮手讓袁冬退下,一個人麵對著成堆的奏折枯坐了一會兒,腦海中回想起小時候君行和鐘羨跑出去瞎玩,他威風八麵地去逮兩人回來的情景,心中隻覺一陣酸楚。

也許不會離開的始終不用去逮,而會離開的,你再想留也留不住。

君行和長安,都是終究會離開的人,隻不過君行是被迫離開,而長安,卻是自己想離開罷了。

長安的心不在他身上,更不在這皇宮裡麵,他知道,所以一有出宮的機會,她就迫不及待地……

想來也是,宮外多好,多有趣,多自由,更何況那裡還有鐘羨,尚未娶親,不會生病,身材好還大方的鐘羨。

可惜,鐘羨是不會娶她的,不論是因為她的出身還是她的性格,太尉夫婦都不可能接受她做兒媳。就算鐘羨喜歡她,他也不可能為了和她在一起而違逆父母雙親。他以往這十九年來感受到的親恩有多重,如今放在他與長安之間的阻力便有多大,他扛不住的。

但這於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畢竟不能娶與求不得,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兩碼事。

也許……他也應該放一放了。既然他都已經委曲求全至此,她還是不接受,又何必強求呢?他這輩子憾事太多,實不多這一件。

他原本,也不是喜歡強求的人。

念至此,他低下因風寒而一直濕意不乾的眸子,努力擯棄腦中那些令他心情鬱卒的念頭,拿起奏折來看。

珍饈館,長安與鐘羨尹衡吃完飯出了院子,尹衡問長安:“安公公,這家的飯菜味道還可以?”

長安摸摸肚子道:“不錯,雜家都好久沒吃得這麼飽過了。”

尹衡笑道:“實不相瞞,自從吃過這珍饈館的飯菜後,幾天不吃它一回我都難受。”

長安附和著笑了笑,側過臉問一旁的鐘羨:“你是直接回府還是與我們一道去玉梨館?”

尹衡聞言,問道:“怎麼,鐘兄今晚上有事?”

“無事。”鐘羨看了長安一眼,對尹衡道“我與你們一道去。”

身後珍饈館二樓南麵臨街的房間裡,林藹看著三人沿著巷子走遠了,伸手帶上窗戶,回過身,黃簑道:“六爺,已經打聽到了,這三人都是有來頭的。那姓鐘的,是當今太尉鐘慕白的兒子,姓尹的是司隸校尉謝雍的女婿,而那個姓安的,則是新上任的內衛司指揮使長安,甘露殿出來的太監。”

林藹眉頭微皺,在窗下徘徊了兩步,對黃簑道:“這個太監很精,懂的也多,他若下次還來,你們小心應對。”

黃簑應了,頓了頓又道:“六爺,此番您奉命來盛京找助力,既然老爺讓您聯係的人拿喬,那您何不另擇目標?屬下聽聞這長安在禦前甚是受寵,且與那鐘羨交情匪淺,今日一見,其人似乎愛財,或許更容易為您所用。”

林藹認真想了想,搖頭道:“不妥。他在禦前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奴才。與鐘羨交情好有什麼用,又不是與鐘太尉交情好。你隻管注意好了這個人,彆讓他壞事就成。”

這珍饈館離玉梨館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三人足走了兩刻多時間才到了昇平街上。

此時已然入夜,昇平街不開夜市,九成的店鋪都打烊了,行人更是稀少,顯得有些冷清,因而那道尖利造作的喝罵聲就顯得尤為清晰刺耳。

“……看什麼地方,老娘是本分生意人,可你若再跪在這兒礙著老娘做生意,彆怪老娘辣手無情,派人將你打出這條街去!”

長安側耳一聽,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再抬眸一瞧,嗯,果不其然,又見青樓老鴇兒。

此時那飄紅掛彩的樓門前就倚著一名頭上簪花的婦人並兩名打手模樣的大漢,而門前三尺的街道上則跪著一位看背影就知道很老實的壯實漢子,二樓的窗口五六個姑娘嘻嘻哈哈地擠在一起看熱鬨。

長安見此情形,唇角一勾抬步就往那邊走。

“你做什麼去?”鐘羨忽然伸手扯住她。

“沒看到那樓上姑娘衝我招手呢嘛?我過去打聲招呼。”長安一副不堪勾引的模樣。

“不許去!”鐘羨扣住她的胳膊不放,加重語氣道。

一旁尹衡見狀有些詫異地看了鐘羨一眼。

長安惱了,一邊掙紮一邊道:“乾嘛乾嘛?彆以為跟你拜了把子就真把我當小弟管。就算是小弟,我都這麼大了,憑什麼不讓我逛青樓啊?就算我比你少了根禍害姑娘的玩意兒,那沒筷子還不吃飯啦?”

尹衡聞言,心中恍然:怪不得這鐘羨對長安與彆不同,原是拜了把子的,堂堂太尉之子居然跟一個太監拜把子……不過這長安在益州於鐘羨有救命之恩,鐘羨因此跟他拜把子倒也不奇怪。

鐘羨被她那句“禍害姑娘的玩意兒”說得紅了臉,惱羞成怒道:“你說什麼都沒用,我說不準去就不準去!”言訖拽著她就往前走。

長安的力氣哪能與他相抗衡,就這麼一步三回頭活生生地被他給拖走了。

尹衡見一貫清風朗月的鐘羨居然也會有這般狼狽的模樣,大開眼界的同時更是深覺自己此行不虛,遂招過隨身小廝吩咐道:“去看看那邊到底什麼事,若能幫得上忙,就幫幫那跪著的漢子,令他來玉梨館前謝恩。”說著摸給小廝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小廝捧了銀票,領命去了。

鐘羨身高腿長,認真走起來步速原本就比長安快很多,如今這大步流星的,長安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可長安如今走路都嫌累,還跑個鬼啊。眼見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將落後一步的尹衡甩得快要看不見,長安一個出其不意掙脫了鐘羨的鉗製,向街旁走兩步,靠在一間店鋪牆上雙手撐住膝蓋喘著氣道:“乾什麼乾什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陛下大婚前用來學習房中術的春宮圖還是我替他搜羅的呢,你還怕我被旁人汙了眼?我不去汙旁人就謝天謝地了。”

鐘羨對她的口不擇言實在是無計可施,瞪著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害不害臊?”

長安抬眸看著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忽而唇角一勾,慢悠悠道:“我若害臊,又豈會帶著藥刷去你府上探傷呢?”

鐘羨一怔。

“不記得了麼?就是上次你被你爹打,我給你送藥,那藥刷不是陛下讓帶的,是我自己帶的,我還用它給你上藥來著。”長安‘好心’提醒他。

鐘羨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長安頭一歪,笑得狡獪,道:“你該不會還要問一句我為何要帶上一支藥刷?”

“鐘兄,安公公。”這時尹衡緊趕慢趕地追了上來。

長安站直身子,苦著臉對尹衡道:“尹公子,看到了,和君子相交是要付出代價的,首先,你就不能當著他的麵去逛青樓。你說雜家又無妻室,逛個青樓礙著誰了?”

尹衡自然不能說鐘羨的不是,也不能不顧長安的感受,遂笑著打圓場道:“觀鐘兄品行便知太尉大人家教必嚴,鐘兄不習慣去風月場所也是情理中事。安公公你既是鐘兄的義弟,難得出宮遊玩,鐘兄不放你去他不能去的地方,不過是想略儘相陪之誼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就彼此體諒一下嘛。”

“好,看著尹公子的麵子上,今天這事就算了。”長安說著,湊到尹衡身邊低聲道“下次再出來逛,就咱倆來,不帶他。”

當著鐘羨的麵,尹衡也不能就這麼答應了長安,隻得笑道:“在下隨時恭候安公公吩咐便是。”

與長安認識了這麼些年,對她的行事習慣鐘羨多少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若是對誰特彆熱情,八成就是不懷好意了,遂也沒吱聲,當下三人便又相安無事地往玉梨館所在的方向走。

不多久便到了玉梨館前,長安抬眸一瞧,樸實無華的一座門樓,隻那簷下掛著的兩串大紅燈籠還有點顏色,實在不像是戲園子這等一聽就覺著熱鬨的地方該有的樣子。不過想起人家開戲園子不過是個幌子,長安便又釋然了。

三人正待進門,耳旁忽傳來一聲:“尹公子?”

長安徇聲望去,隻見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又有幾人結伴而來,其中一人似乎認得尹衡。

長安眼睛雖看著那人,眼角餘光卻始終注意著尹衡,尹衡回過身乍見此人時,神情似乎有點不太自在。

不過這也難怪,與他打招呼之人雖錦緞著身仆從環擁,然其人不管是神情語氣還是體態動作都流裡流氣的,看著委實上不了台麵。

“尹公子,原來你也愛聽戲啊,我這可是頭一遭在這兒碰到你。”那人行至近處,一雙吊梢三角眼在長安與鐘羨臉上瞄了幾眼,皮笑肉不笑地對尹衡道。

尹衡維持著表麵的客氣,道:“原來是周掌櫃。我尋常不大聽戲,今日是陪朋友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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