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早就派人去珍饈館訂了午飯,她本來想給鐘羨也訂一份,但轉念一想,自己與他表現得太親近貌似也不好,遂作罷。
中午,她剛在自己的辦公室用過午飯,鐘羨來了。
“我與執金吾秋大人的次子秋皓薄有幾分交情,你與秋大人昨夜在德勝樓發生齟齬之事,便是他告訴我的。”在長安給他斟上茶並在他對麵落座後,他道。
“哦,看來此事還有後續?”長安問。
鐘羨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杯,默了一瞬,複又抬眸看著長安道:“片刻之前,他來找我,說陛下今日在朝上頒下聖旨擢他兄長秋旭為兗州知州,為此,秋大人想請你赴宴。”
長安笑道:“怎麼?秋大人這是打算感謝我麼?不必這麼客氣嘛!”
鐘羨低眸不語。
“你既來找我說此事,想來是認為我該去了。”長安觀察著鐘羨,他的情緒貌似有些低落。
鐘羨情緒的確低落,若說原先他隻是在猜慕容泓對長安是否有男女之情,那麼,眼下幾乎可以確定,是。隻因慕容泓這道升官聖旨挾私報複的用意簡直太明顯了,就算旁人明麵上說不出什麼來,但這絕對是一道會被人詬病君德的聖旨。
“秋旭是一名武將,在文學上的素養僅僅比睜眼瞎多認得兩個字罷了,讓他去做知州,委實是強人所難。”
“既如此,秋大人就該具折向陛下陳情才是,請我吃什麼飯呐!”長安不以為然地端起茶盞。
鐘羨見她那模樣,有些無奈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長安自然明白,就慕容泓那腦子,他不想改變主意,任你說出花來他也能有理有據地給你駁回去。
見長安不說話,鐘羨唯恐她誤會,解釋道:“我並不是同情秋家,我隻是覺著,這般處置,固然可以達到震懾旁人的目的,但到底還是損人不利己,且,也不太符合你一貫的行事作風。”
聽到此句,長安來了興趣,美目晶晶地看著他問:“依你看,如何做才符合我的行事作風呢?”
鐘羨道:“他既傷了你,又怎能不賠你診金呢?”
長安忍俊不禁,放下茶杯眼波明媚地看著鐘羨道:“好,那就聽你的。不過吃飯就不必了,讓秋銘賠我診金之後,再具折向陛下陳情。”
鐘羨知道她答應得這般爽快,多少有賣他麵子的意思在裡頭,在此事上讓她賣他麵子……
“我聽說,你讓謝大人在幫忙物色宅子?”他問。
“是啊。”
“那可曾有護院人選?”
“還沒,怎麼,你要送我?”
“可以。”
“說好了,是送啊,我可不給你銀子。”長安忙一本正經地強調這一點,一副生怕他反悔的模樣。
鐘羨失笑,心中稍覺寬慰,點頭道:“不用給銀子。”
及至傍晚,長安仍舊想吃珍饈館的飯菜,但想起要勸慕容泓收回成命,她還是決定回宮裡用晚膳。
一行行至含章宮側,正好陶行妹尹蕙等人從含章宮出來,一個個俏臉緋紅香汗未淨,當是剛剛練完蹴鞠。
長安忙帶著人上前向她們行禮,後宮眾妃嬪除了皇後、孔熹真和姚靜雅之外,全在這兒了,看來這蹴鞠大賽人員動員得不錯。
在場的也就陶行妹和周信芳是婕妤,位分最高,周信芳沒出聲,倒是陶行妹不鹹不淡地來了句:“聽聞安公公高升,還未來得及恭賀安公公呢,不過見安公公這般早便回宮,想來是那外邊的差事,沒有陛下身邊的好當?”
長安麵帶微笑恭敬道:“陶婕妤說笑了,不計宮內宮外,奴才都不過是在儘奴才的本分而已。”
“儘自己的本分自然是好,就怕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事不知分寸,到頭來害了自己不說,還得連累主人。”陶行妹語氣略帶淩厲。
長安心中生疑,怎麼一段時間不見,這陶行妹對她倒好似抱了莫大的敵意了?
“謝婕妤娘娘提點,也請婕妤娘娘放心,陛下規矩大,奴才在陛下麵前,從來隻是奉命行事,不敢逾越本分。”察覺說這話時自己心裡居然有一絲心虛,長安麵上的微笑隱隱有些掛不住。
長安是長眸,笑起來眼瞼眯起長睫垂下,看上去便似兩條線條優美的黑色弧線一般。陶行妹覺著她這副模樣彆有一股狐媚的風韻,再想起自己聽到的那些流言,愈發不忿起來,正要上前再訓長安兩句,卻叫周信芳扯了袖子。
“你扯我做什麼?”雖然自周信芳回宮之後,由於她的主動示好,兩人之間的關係比之從前有所緩和,但陶行妹這將門虎女的脾氣,可不容易在生氣的時候買旁人的賬。
陶行妹的態度不好,周信芳卻全然不動氣,反而笑著道:“不就方才在場上誤了一個球嗎,何必拿旁人撒氣?若是傳將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傳將出去,這四個字立時讓陶行妹想到此事若是傳到慕容泓耳中,他會作何感想?雖則她不在意旁人在背後如何議論她,且她此舉也完全是為著慕容泓的名聲著想,才想敲打長安,可是……他會買賬嗎?
她不指望受寵,卻也不想給他添堵。
看一眼麵前毫無懼意的長安,她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最終不過一轉身,帶人走了。
長安心中亦不快活,不過這不快活卻不是因為陶行妹故意尋釁,而是因為,如今她麵對這些後宮嬪妃時,居然會有心虛的感覺,她為何要心虛?難道她內心已然接受了自己小三的身份,下意識地從道德層麵開始自我譴責了?
她搖了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什麼小三?入鄉隨俗,在這個世界裡,彆說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n都是合法的,約束她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外在因素,她過不了的,不過是她自己那一關罷了。
轉眼來到長樂宮甘露殿,長安進殿,見長福長壽等人居然都守在殿外,便問長福:“怎麼?陛下不在?”
長福道:“在呢。”說著湊到長安耳邊低聲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不讓我們在裡頭伺候。”
心情不好?難道還是為了今早她的話?不,就算她今早的話讓他一時不能釋懷,也不至於讓他情緒外泄到不許人在內殿伺候,今天定然還發生了旁的什麼事情。
外殿人多,長安也不能一直跟長福咬耳朵,遂來到內殿門前,向裡頭道:“陛下,奴才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內殿中才傳來慕容泓平靜得有些刻意的聲音:“進來。”
長安獨自進了內殿,隻見慕容泓獨自一人手撐額頭垂著眸坐在書桌後麵,金紅的夕陽穿不透他身後那扇緊閉的窗牖,故而殿內光線透著一股稍顯壓抑的昏黃。
“陛下,您怎麼了?”慕容泓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悲戚之色,事實上他的表情十足平靜,但長安卻覺著,他越是如此,越證明了今日發生之事的非同尋常。
直到她走到慕容泓身邊,並站了一會兒,慕容泓才開口道:“荀老遇刺了。”
“……荀老是誰?”
“是朕兄長生前身邊的謀士,也是兄長亡故後,唯一一個願意遵從兄長遺願以輔佐朕為己任的忠臣。”說到此處,慕容泓另一隻手也捂上了額頭,似乎至今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長安原本就覺著奇怪,連贏燁身邊都有孟槐序這樣的謀士,那慕容淵怎麼就沒給慕容泓留下幾個謀士來?原來不是沒有,隻是沒陪在他身邊罷了。在慕容泓暗處的勢力中,這個荀老定然是個重要人物。
長安發現自己真的不太擅長安慰人,尤其不擅長安慰這種狀態下的他。她在原地默默無語地站了片刻之後,朝他走近幾步,將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肩上。
“朕沒事,朕不過感懷人才難得,死一個,便少一個。”慕容泓將兩隻手都放了下來,他抬眸看了看長安,唇角彎起一抹有些勉強的笑弧,道“你今天果然回來很早,真乖。”
長安:“……”
“那是因為奴才新學了一個解悶的小法子,迫不及待回來和陛下你一起試試呢。”她道。
“什麼法子?”
“猜字謎。”
慕容泓不屑:“都老掉牙了,還用新學?”
長安得意道:“猜不中的人得用手模仿一種花,還得能自圓其說才行。”
慕容泓心思:用手模仿花卉?這倒還有些新奇。
“怎麼樣?敢玩嗎?”長安朝慕容泓一抬下頜,挑釁之色溢於言表。
“跟朕比猜字謎?”慕容泓忍著笑,道“來啊。”
“我先出題。”長安搶著道,伸指點了點下巴,她道“花一半,留一半。打一字。”
慕容泓不假思索:“苗。”
長安:“……”
摸摸鼻子,她擺出願賭服輸的姿態,雙臂向上合攏,雙手合十手背微微拱起,道:“小荷才露尖尖角。”
慕容泓看了看,道:“差強人意。下麵輪到朕了,花前和柳畔,打一字。”
長安想了想,花前乃是個艸字頭,柳畔是個卩,合起來就是個節字,但她故意想半天,然後搖頭,道:“猜不出來。”
慕容泓得意地宣布答案,並為自己不必模仿花卉而沾沾自喜。
下來又輪到長安,她道:“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此番我定要出個難的。”言訖臉半仰,眼珠子轉來轉去做搜腸刮肚狀,隨即打個響指,道“有了,遵命出走,打一字。”
慕容泓依然不假思索:“尊。”
長安噘嘴,左手繞過右手,掌心相對,十指彎曲如爪,道:“問籬邊□□,知為誰開。”
慕容泓笑道:“你這算什麼菊?”
長安十指曲動,挑眉道:“蟹爪菊。”
慕容泓看她那細細的手指在那蟹爪似的張弛,倒真有幾分意思,遂道:“算你過關。美人去後總無心,打一字。”
長安思索片刻,麵上已露挫敗之意,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