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在許晉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心事重重地走在回長樂宮的路上。
雖然她根本沒指望通過今天這件偶然發現的小事就掘出許晉的老底,但許晉那副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態度還是讓她有種狗啃王八無處下口般的不爽。
呸呸呸!什麼狗啃王八,是老虎啃王八!
她心底暗自發狠:許晉啊許晉,既然你與郭晴林他們有來往,證明你也不是那麼無欲無求乾淨通透嘛。隻要你長著狐狸尾巴,我長安遲早給你揪出來!
回到長樂宮甘露殿前,長福老遠就興衝衝地迎上來。抬頭看見長安勃頸上纏了一圈布條,他笑容一收,關切地問:“安哥,你脖子怎麼了?受傷了?”
長安道:“沒什麼大事。你這兒什麼事啊,笑得見眉不見眼的。”
長福道:“方才衛尉所的人送來一百二十二兩銀子,說是長祿留下來的。可是我記得長祿總共就留下來五十三兩銀子並兩串銅錢啊。”
長安歎氣,道:“這你都想不明白?在他們和我們都沒有辦法證明長祿究竟留下來多少銀子的情況下,你說陛下是傾向於相信他們還是我們?當然是我問他們要多少他們就得還多少回來。”
長福恍然大悟:“原來是安哥你當著陛下的麵問他們要的啊。”
長安見他一副單蠢的模樣,明知這孺子即便可教,教起來也會十分困難。奈何眼下無人可用,長福這廝還算老實聽話,也隻得勉強教一教了,遂對他道:“你跟我過來。”
兩人一起來到剛入宮那會兒吃午飯的後花園涼亭,想起當時三人如今隻剩了兩人,兩人即便嘴上不說,心中也難免唏噓。
長安大馬金刀地在亭欄上坐下,問他:“我問你,昨晚太後派人來通知陛下,說他身子不好,今天可以不必親自去長信宮拜壽,陛下當時是如何回複的?”
長福想了想,道:“陛下說‘知道了’。”
“以你的理解,這個‘知道了’是什麼意思?陛下到底是會去還是不去?”長安問。
長福麵露難色,顯然這個問題就已經屬於讓他傷腦筋的範疇了。他思量片刻,看著長安試探道:“意思是不是陛下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長安對他招招手,長福趕緊湊到她身邊,不料長安抬手就在他額上彈了個腦瓜崩兒,罵道:“我說你長著這玩意兒彆隻為了增加身高好不好?這樣簡單的問題你都想不明白,你叫我說你什麼好?”
長福摸著額頭委屈道:“我一早就說了我笨,安哥你又不是到今天才知道。”
“你笨你還有理了?”長安抬腳作勢要踹他。
長福想躲,身子搖了搖,到底還是呆在原處沒動,閉眼咬牙等著受長安這一腳。
見他這副模樣,長安倒又踹不下去了,隻輕輕踢了他一腳,道:“坐一邊好好聽著,今兒安哥我有空,開導開導你這木魚腦袋,你可不興左耳進右耳出。”
“是,都聽安哥的。”長福忙滾到一邊去乖乖坐好,一副三好學生認真聽課的模樣。
長安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靠在亭柱上道:“看一件事你不能隻看這件事本身,因為沒有哪一件事是單個存在的,它必然有前因,有後果,有與之相關的其它事件。如果你做不到在短時間內完整全麵地將一件事研究透徹,那你至少也得搞清楚它的前因和後果分彆是什麼,以便你做出正確的判斷。就拿太後派人通知陛下今日不必去長信宮祝壽這件事來舉例,這件事的前因是什麼?很明顯,太後今天壽辰,按規矩陛下是必須要去太後宮中為其祝壽的。然而陛下現在龍體抱恙,太後為了體貼陛下,這才叫他好生養病,不必親自去拜壽。這件事可能引發的後果有兩個,第一,陛下順水推舟,不去拜壽。那麼眾人得知此事定會稱讚太後的慈愛。第二,陛下心領太後的美意,堅持去拜壽。那麼眾人得知此事定會讚譽陛下的孝順。兩相比較,你覺著陛下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長福道:“陛下應當會去拜壽。可是既然陛下決定要去,又為何不直接與長信宮的宮人說清楚,而隻說了‘知道了’這三個字呢?”
“隻有不能付諸行動的善舉,才需要用言語去讓世人了解自己的心意。如果能用行動證明的事,又何必多費唇舌呢?更何況因為身份使然,太後與陛下不似尋常母子,他們多的是心照不宣,表麵上的話,是永遠不會說得太明白的,這一點你必須要明白。”長安道。
“哦。”長福半懂半不懂地點了點頭。
“再來便是陛下帶鐘羨去長信宮拜壽一事,現在你試著如我方才那般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分析一下。”長安翹起二郎腿道。
長福定了定神,猶豫著開口道:“這件事的起因是陛下要去給太後拜壽,鐘公子正好來了。後果是……如果陛下不帶鐘公子去拜壽,會……會……如果帶鐘公子去拜壽,會……安哥,我真的想不出來。”他哭喪著臉道。
“陛下在甘露殿時已經對鐘羨說了,因為他身子不適不能替太後招待男客,所以這次太後壽宴並未邀請男客。如果你記得這句話,就該明白就算陛下不帶鐘羨去拜壽,也不會引起任何不利的後果。那麼陛下帶鐘羨去拜壽,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聯想起鐘羨的背景,父親是太尉,定國公,朝中數一數二的權臣勳貴,而鐘羨是他的獨子,唯一的繼承人,而且尚未娶親。也就是說,不管是哪方勢力想與太尉結成一派,聯姻,是最直接也最可靠的手段。如果陛下對此事不加乾預,太尉與其背景不凡的親家必將成為朝中威脅到陛下皇權的一大黨派。太後壽宴,千禧殿裡都是各大世家與達官貴戚的夫人和小姐,陛下於這種場合下帶鐘羨露麵,隻能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向眾人證明,不管太尉是何態度,他唯一的兒子,是陛下的人。不管她們之中誰出於什麼目的想與之結親,到最後,他身後所代表的那方勢力都將與鐘羨一起變成陛下的人。隻要想明白這一點,你就會知道在千禧殿前落輿時我為何不去扶陛下,而讓鐘羨去扶了。最後陛下在千禧殿關於鐘羨的那番話,也證明我所料不錯。”
長安說得輕描淡寫,長福卻聽得目瞪口呆。
“安哥,這、我就算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這些啊。”他挫敗道。
長安本來還想跟他說陛下在千禧殿故意裝作虛弱的樣子其目的在於迷惑眾人,畢竟對於那些世家而言,唯一能再上層樓的途徑就是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後為妃,誕下具有他們家族血脈的皇子繼承大統。而陛下的虛弱無疑會給這些野心家以極大的信心和動力。對於那些已經根深蒂固的大世家而言,這是穩固他們勢力的一個方法。對於那些正在如星星般冉冉升起的新世家而言,這是他們超越古老世家的一個契機。
至於他言行和態度中表現出來的對太後的恭敬和仰賴,恐怕也是為了將來在後宮中興風作浪做準備了。畢竟初見的印象是最深刻也最難磨滅的,陛下今天這一露麵,絕大多數的貴婦小姐恐怕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陛下身子如此羸弱,將來能應付前朝之事恐怕已是勉強,至於後宮,定然是由太後和皇後協同打理了。
隻要將眾人的想法往這方麵引導過來,以他的聰明,將來萬一因為前朝需要而在後宮中進行一些勢力調整,也儘可將鍋推給太後和皇後去背。
但見長福這樣,長安也就收回了到口的這些話,隻道:“這也沒有什麼彆的辦法,勤能補拙。以後沒事的時候多琢磨琢磨身邊聽到的看到的事。要知道,想在陛下身邊安安穩穩長長久久地呆下去,這些事情你可以懂了裝作不懂,但你千萬不能真的不懂。”
“我會努力的,謝謝安哥提點。”長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