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狐疑地看著他:什麼情況?腦子壞掉了?吃錯藥了?怎會這麼好說話,不會是一計?
“那、那您離桌子遠些。”長安道。
慕容泓直接走到榻邊,坐下。
長安過去拿了戒尺在手中,一時真的有些摸不清慕容泓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了。
一夜無話。
二月末的一天,廣膳房給長安送來一盤噴香的烤羊排,說是陛下賞的。
長安:好端端的慕容泓賞她羊排做什麼?這兩天貌似也沒做什麼讓他高興的事啊。管他的,既然是賞的,不吃白不吃。
當下她便叫上長福,兩人躲到殿後花園涼亭中一陣大塊朵頤。
吃完羊排手上袖子上嘴上都是肉香味,兩人回到殿前,長安叫長福去打水來給她洗一下。
誰知這時慕容泓忽然從殿內出來,道:“長安,今日天氣甚好,陪朕出去走走。”
“是。但是陛下,奴才滿身都是肉味,怕熏了您,且讓奴才先淨下手好麼?”長安問。
“不必,走。”慕容泓往紫宸門走去。
長安:擦!連這麼濃鬱的羊排味也不排斥了?轉性了不成?
三月三是上巳節,如今已經二月末,正是春回大地草長鶯飛的好時節。
長安與長福兩個帶著一眾宮女太監跟著慕容泓徜徉在繁花初綻春和景明的宮苑裡,倒也愜意快活得很。
不知不覺竟然逛到了粹園,慕容泓讓隨從都在粹園入口處等著,獨帶了長安和長福兩個往裡走。
長安終於覺著不對了,小心翼翼地問慕容泓:“陛下,我們這是去哪兒?”
慕容泓側過臉來看她一眼,笑得比這爛漫的春光還要美上幾分,道:“一個全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的地方。”
全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的地方?莫非是狗、狗舍?
“哎呦,陛下,奴才忽然肚子疼……”長安轉身就想溜。
慕容泓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邊往前拖一邊道:“肚子疼麼?犬舍有茅房,去那兒比回宮近。”
“不是,陛下,奴才覺著您就很君子了,真的不用再見那些‘君子’了,陛下,陛下……”比力氣長安拗不過慕容泓,眼看離犬舍越來越近,急得都快哭了,一個勁地用眼神向旁邊看傻了的長福求救。
長福蹙眉擺手一臉苦相,用唇語道:“安哥,不是我不想救你,我真的不敢啊,求求你饒了我!”
長安掙紮著伸腿踢他,低聲罵道:“吃嘛嘛不剩,乾嘛嘛不行!”
轉眼來到了犬舍門外,長安直接癱倒在地,開始耍無賴:“陛下,求您了,奴才真的不敢去,奴才不想去!隻要您饒奴才這次,讓奴才做什麼都行,求您了求您了!”丫的小瘦雞,她說那天晚上怎麼那麼容易就饒過了她,原來後招在這兒呢。拿她最怕的東西來治她,良心大大滴壞了!
慕容泓回身看她,語意溫柔:“你是自己站起來跟朕走進去,還是朕叫闞二出來抱你進去?抱進去直接丟犬棚裡。”
長安一下抱住慕容泓的腿,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道:“陛下,求求您了,您就饒奴才這一次。就一次,奴才保證,下次再不敢了!”
慕容泓不為所動,吩咐一旁的長福道:“去叫闞二出來。”
長福還沒來得及答應,長安嗖的一聲站起身來,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道:“不就是犬舍麼,去就去,當奴才真怕!哼!”她居然自己昂首闊步地先進去了。
其實長安也想過了,反正慕容泓也不可能真的讓狗咬到她,她隻要克服自己的心理恐懼就行了。
她必須克服這個恐懼,否則按慕容泓的尿性,以後一定稍不如意就把她往這裡拉,她還活不活了?
大半年沒來,犬舍變得她都快認不出來了,不僅規模擴大了十倍不止,旁邊還辟出了一塊極為寬敞的場地。四周築以高牆,將整個犬舍完全隔絕於人們的視線之外。
慕容泓帶著她來到那塊寬敞的場地上,朝一旁的闞二使個眼色。
闞二早得了吩咐,從犬舍中捉出一隻毛絨絨的看樣子不滿三月的幼犬。
長安看到那隻幼犬離自己越來越近,腿也越來越軟。
最後闞二將幼犬放在長安腿邊,那幼犬聞見她身上有肉香,一個勁地圍著她轉圈圈,往她腿上趴。
“摸它。”慕容泓道。
長安知道逃不過,是以雖然內中怕得心都縮到了一起,還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蹲下-身去,心中反複安慰自己:一隻幼犬而已,論殺傷力或許還不如愛魚呢,沒道理怕它的對……嚶,同樣毛絨絨,為何這個毛絨絨讓她這樣毛骨悚然呢?
“安哥,一隻狗而已嘛,你做什麼這麼害怕?你摸摸它,沒事的。”見長安怕得渾身都在抖,一旁的長福實在看不過去了,遂也不顧會不會得罪慕容泓,蹲下-身捉住那隻幼犬,將它遞到長安手邊。
長安還未伸手,那犬便伸出嫩紅的舌頭對著她散發著肉香味的手一陣狂舔。
長安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慕容泓一直在旁邊看著她。
片刻之後,在長福的不斷鼓勵下,長安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摸了那幼犬幾下,發現它果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無害,膽子便大了起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幼犬抱在懷裡,仰頭挑釁地看向慕容泓。
慕容泓彎起唇角:“不怕了?”
“當然。”長安傲然道。
“長福,退後。”慕容泓道。
長福站起身跟著慕容泓一起退後幾丈遠。長安懷裡抱著狗,整個腦子都日了狗一般不會動了,隻莫名所以地看著他們。
待到慕容泓覺著距離差不多了,揚聲道:“闞二。”
“奴才一直準備著呢。”闞二與其餘兩名奴才同時打開三間犬舍的門。
長安往那邊一看,眼珠子便定住了。犬舍裡溜溜達達地出來一大群幼犬,目測足有七八十隻。
一開始它們還隻是在犬舍門外胡亂溜達,接著,有幾隻嗅覺靈敏的幼犬聞到了肉香,向長安這邊跑了過來。
有了領頭的,後麵那一大群不管有沒有聞到肉香,都跟著向長安這邊撲來。
長安瞠目結舌地看著七八十隻毛絨絨的小東西浪潮般向自己湧來,嚇得心膽俱裂,“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將懷裡幼犬一扔,她爬起身就跑。那驚慌失措的模樣,形之以屁滾尿流也不為過。
慕容泓一開始還隻是矜持地輕聲笑,後來看著長安像隻猴似的被一群小狗攆得滿場跑,哪還有半點平時那或蔫壞或得意的模樣。他開始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
長安跑了二十幾圈後終於力竭,腿一軟跌倒在地。幼犬們一擁而上將她淹沒,但也隻是激動地舔她而已。
長安掙紮著坐起身,氣惱地往慕容泓那邊一看,卻見陽光下那人笑得雙頰緋紅眼含桃花,玉石相擊般的笑聲如他迎風飄動的春衫一般毫無拘束瀟灑恣意。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慕容泓,那樣的慕容泓讓她想起他回憶中那座開滿桃花的玄都山,是否玄都山上的慕容泓,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樣子的慕容泓,挺好的。
幼犬們還圍繞在她身邊對她又蹭又舔的,她心中的懼意卻烏飛兔走一般漸漸流逝了。有人用一個笑容,驅散了她心中對狗的恐懼。
離了犬舍之後,長安漸漸回過神來。
雖然慕容泓最終幫助她克服了對狗的恐懼心理,但他這種方式她可不喜歡。
反正現在最後能威脅她的東西也沒有了,她琢磨著可以報複他一下。本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原則,這個報複的方法自然是……
長安一念未完眸光一轉,居然就看到道旁的樹葉上有一條灰褐色的尺蠖。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長安悄悄將那條尺蠖捉下來藏在掌心,追上慕容泓問:“陛下,無囂禪師讓您要親賢臣遠小人,那到底什麼樣的臣子才能稱作賢臣呢?”
慕容泓覺得她這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但瞥了眼灰頭土臉的她,大約也發現今日自己鬨得有點過,便耐著性子道:“賢者之為人臣,北麵委質,無有二心……”
巴拉巴拉一大段之後,慕容泓問長安:“懂了麼?”
長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那能屈能伸算是賢臣品質麼?”
慕容泓想了想,道:“自然也算。”
“陛下,奴才發現一隻能屈能伸的賢臣呢,您看!”長安忽然喜形於色地將拳頭伸到慕容泓麵前,攤開手掌。
那條尺蠖終於得到自由,遂搖搖晃晃地豎起身子。
慕容泓嫵媚的丹鳳眼都差點瞪成了杏核眼,“啊”的一聲大叫,轉身就跑。
風水輪流轉,真是前一刻河東,後一刻河西呀。
“哎,陛下,您跑什麼啊?親賢臣遠小人,方能國運昌隆呀!”長安托著那條尺蠖一邊追他一邊忍著笑道。
“長安,你站住!長福,還不攔住她!”慕容泓躲在一棵樹後厲聲道。
“哦……哦!”長福笨手笨腳地上來攔長安,口中道:“安哥,你這樣是不對的。”
“你懂什麼?堂堂一國之君,人中之龍,居然會怕一條蟲,成何體統?快讓開!”長安一腳踢過去,還未碰到長福,長福便一個半空一百八十度旋轉姿勢標準地來了個假摔。
長安暗暗給了他一個大拇指,抬腳就又衝慕容泓去了。
“陛下,您的賢臣,賢臣呀!”她曼聲道。
慕容泓在前頭邊跑邊道:“長安,你就此作罷,朕可答應你一個要求。”
“奴才的忠君之心,豈是一己私利可以收買的?陛下,您跑那麼快做什麼?等等奴才和您的賢臣呀!”其實跑了這麼一會兒,手心那條尺蠖早不知掉哪兒去了,看著前頭溜得比兔子還快的慕容泓,長安忍不住停下來捂著肚子笑。
要說慕容泓真是有自知之明,一早把隨從都留在粹園門口,如若不然,此刻恐怕已經顏麵掃地了。
長安笑過之後,繼續往前追去。
兩個年紀差不多的青蔥少年,在春光初綻的林間追逐嬉戲,他們自己不覺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幕,跟在後頭的長福卻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除了安哥,大約再沒人能讓陛下這樣了。”他笑著喃喃道。
兩人跑著跑著便不知跑哪兒去了,偏離主乾道的地方林木蔥鬱疏於修剪,轉過一道彎後,長安竟看不到慕容泓的身影了。
她停了下來,耳邊不聞腳步聲,她知道慕容泓定是躲起來了。
此處偏僻,雖知也許不會有危險,但到底多留無益。如是想著,她便輕聲道:“陛下,您快出來,奴才已將那蟲扔了。”
耳邊寂寂無聲。
她小心地在雜草叢生枝條橫斜的林間一邊搜尋慕容泓留下的痕跡一邊前行。忽腳下不知被何物絆了一下,她措手不及仆倒在地。
耳邊又傳來慕容泓的大笑聲,她回頭一看,見慕容泓一手支在樹乾上,眉眼如月氣喘微微地看著她道:“死奴才,真當朕治不了你!”
長安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起來,背對著他從袖中掏出手帕來按在腕子上。這地上雜草與灌木交錯,方才也不知是何物紮破了她的手腕。
慕容泓見長安始終背對著他不知在搗鼓什麼,唯恐她手中還捏著那條蟲,遂道:“朕警告你,再來朕可生氣了。”
長安捂著腕子轉過身道:“奴才說了,已經將那蟲扔了。此處偏僻,陛下,我們趕緊回去。”
“腕子怎麼了?”慕容泓甚是敏銳地吸了吸鼻子,問“受傷了?”
“沒事,小傷而已。此處難走,奴才走前麵給您開道。”長安往外走。
慕容泓一把將她扯回來,道:“把腕子伸出來。”
長安:“做什麼?難不成您還想給奴才驗傷?奴才可不想和長福兩個人把您抬回去。”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慕容泓不由分說拉過她受傷的那隻手,傷口在手腕內側,他讓她手背向上。
“把帕子拿開,彆讓朕看見。”距離近了,血腥味自然也濃了些,慕容泓的臉微微發白。
“陛下,真的是小傷,奴才回去自己擦點藥就好了。”長安不知他要做什麼,唯恐傷口刺激了他暈了還得自己背他出去,便不想配合他。
“不看你的傷,把帕子拿開,快點!”慕容泓皺眉,語氣也帶上了幾分嚴厲。
長安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帕子攥在手心挪開,看他搞什麼鬼。
慕容泓從袖中掏出他自己的帕子,仔細而快速地疊成條狀,然後憑著記憶準確無誤地繞過她手腕傷處,問她:“是這兒嗎?”
長安點點頭。
慕容泓便開始給帕子打結。
長安悄悄抬眸看向對麵那個人。
方才一番追逐讓他微微出了些汗,許是被血腥味刺激,他的麵色泛白,白皙的肌膚被汗意一蒸,便真如溫泉水滑洗凝脂一般的潤澤通透起來。那眉的弧度仍是鋒利飛揚的,隻那雙眼睫毛纖長,這般微微垂著又神情專注的模樣,不自覺就透出了幾分少年不染紅塵般乾淨純粹的溫柔來。
方才還燦爛至刺眼的陽光與鋪天蓋地的綠意此刻都成了他的背景,他在長安眼中的形象,從未如此刻一般的醒目和清晰過。
長安覺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似乎比方才追逐奔跑時更快。不僅快,心口還微微發燙。
腦海中浮現出上輩子偶受小傷,自己回家擦百多邦貼傷口貼的情景,還有那次她脖頸被陳佟所傷,鐘羨拿帕子替她捂住傷口的情景。
不管哪一次傷口都是疼的,唯獨這一次,唯獨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傷口的疼。
為什麼會有如此區彆?一個暈血的人蒼白著臉替她包紮傷口,就真的值得她這般感動麼?
她還未想明白此刻讓自己的心深深悸動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慕容泓已經係好了手帕。打結處兩隻邊角如兩片樹葉般規整地垂在結扣兩旁,連大小形狀都差不多。像是他才能打出來的結。
慕容泓替她包好了傷口,似乎並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於他而言有什麼不妥,隻抬起臉來眸光清湛地瞪了她一眼,斥道:“笨手笨腳!”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答應的粗長來啦,先彆管晚不晚,你們就說,這這章粗不粗?長不長?O(∩_∩)O哈哈~
PS:尺蠖(huo)第四聲,不知道是什麼的親可以去百度一下,^_^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