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喋血將(二十三)(1 / 2)

若是當初能穩紮穩打,攻下紀、徐二國之後,可以靜下心來鞏固勢力,提高自己的名望。花幾年功夫來製作儲備彈藥,收集更多的材料,摸索新的配方,順便等待係統升級……

若能冷靜一些,他今日斷不會落入此般絕境。

他上一世死時,滿心遺憾,自覺一事無成。不料這新的人生,死到臨頭了,他依舊後悔。

他為什麼總把日子過成這樣?

悔之晚矣,聶郎蹲下身來。高處風大,夜風像槍尖一樣,刺得他後心一片空涼。

惜娘手中拿著外袍,她遙遙望了一眼楚家軍的營地後,收回視線。眉間攢著心疼,她碎步跑上前,將衣袍蓋在聶郎背上。

袍子是暖的,披在身上那一瞬間卻隔著他的單衣,紮得皮膚生疼。聶郎疼得鼻子一酸,猛地起身,也不管衣服又落了,回頭緊抱住惜娘。

他又哭了,眼淚沒有被夜風降溫,滾燙著打濕她肩膀。惜娘伸手一抓那滑落的外衣,沒抓住,她便也不管了。緊緊摟住聶郎的腰,她哄孩子一樣輕拍著他結實的後背。

“夫君莫要憂慮,是生是死,惜娘總會陪著您。”

聶郎臉埋在惜娘肩膀上猛搖頭,他已泣不成聲:“惜娘……惜娘……我對不起你……”

惜娘莞然一笑,眼光又落在遠處楚家軍的大營。望了半晌,她才輕聲道:“傻瓜,再沒人比你對得起我了。”

聶郎的抽泣聲已停,惜娘撫著他的後背勸:“外頭夜冷,還是回帳吧。”

“不!惜娘,你聽我說……”聶郎又猛抬起頭,他眼睛腫著,眼光有瞬間的躲閃,似乎在因為哭泣而羞愧。但那一瞬後,他卻頂著自己兩圈發紅的眼,伸出手去捧著惜娘的臉,從沒有過的認真道。

“這一戰我必敗無疑。我身邊還有百十來個傀儡跟一些小玩意兒,你帶上它們,往楚家軍的方向逃吧。你父親不是楚將軍麾下的人嗎?”

“惜娘不願。”聶郎還預備再說下去,惜娘卻隻有四個字。

聶郎愣愣地看她,認識這麼多年,惜娘從未急過眼。她要麼是冷麵相對,要麼就是這樣,話語柔軟,態度順從,眉梢眼角下,儘是淡淡的繾綣。但他要說什麼就是什麼,要做什麼就是什麼,語氣認真而堅定。

聶郎不是第一次覺得他還不如惜娘,這短短的四個字,讓他肚子裡的所有言語,忽然就堆在胸中,一個字也出不來了。

沒用的,聶郎知道。

“惜娘不願。”又重複了一遍,惜娘更貼近聶郎一寸,笑容從容美好。

聶郎的鼻子又酸了,他手指輕輕柔柔地滑過惜娘的嘴角,心痛,卻又生起一絲滿足感。他這輩子沒有任何讓自己滿意,可供稱道的地方,隻有她讓他慶幸來到這裡。

“對不起……”聶郎又道歉了,“你跟著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第一眼看見惜娘的時候,他想給她這世上最安逸尊貴的生活。那個他都不能提求而不得,他甚至從未敢求過的姑娘,變成另一個人,在他有資格求的時候出現了。

他如獲至寶,幾乎半強迫性地要她跟隨。早知今日,他絕不會害了這個好女人。

那些奔著他聶公子的名號來的美人,十幾個,最後走得一個不剩。隻有惜娘,這個傻瓜是在情勢越來越危急的時候才慢慢軟化,最後終是向他打開心扉,心甘情願地嫁給了他。

彆人都是抓住每一個時機往高處走,往好處奔,她卻一門心思地衝著死路來了。

“您覺得什麼是好日子?如此刻這般,惜娘也未覺得不好……風大了,咱們回帳子吧。再吹下去,明日要傷風了。”

撿起掉落在地的衣袍,二人互相攙扶著回去。

帳子裡也沒有多暖,但空氣總比外麵的風要溫和。夜半子時,正是人熟睡的時候。到外頭跑了一圈,聶郎回來,卻依舊沒有絲毫睡意。看他不躺下,惜娘穿好衣服,也不睡了。倒了兩杯熱茶,一杯端給他,一杯自己捧在手中。

“惜娘一直有話未曾問出口,您……”輕淺的呼吸聲中,惜娘盯著自己手中的茶杯出神。杯子裡的茶水可以入口時,她略有遲疑地開口。

聶郎低下頭來看她,昏暗的燈光裡,她的睫毛纖長到能打出明顯的倒影。

“夫人要問什麼?”

“論樣貌,惜娘遠不及前頭那些姐姐;論家世,惜娘祖上幾代都沒出過什麼大官;論才學,作詩賦詞、彈琴下棋,惜娘沒一樣拿得出手。加之,我父死於戰場,惜娘從前一直恨您,恨了那麼長時間……所以,究竟是為何?您執意要留惜娘在身邊?”

她的話已然疑惑極了,眼珠卻依舊靜靜地,隻盯著茶水看。像惑於問題本身,卻有預料於答案。

聶郎立馬局促起來,將手中的茶盞擱到一邊,他蹲在惜娘身前,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早就想過有一天可能會受這一問,他卻沒有及早把話講明白。

惜娘手中還捧著茶杯,聶郎扶著她的肩膀,卻不敢直視她的雙眼,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腦子裡隻有兩個聲音在對峙,一邊是完全跟惜娘交代他的所有,另一邊是選擇隱瞞。

這個選擇題並不難。聶郎很快坦然地麵對惜娘的雙眼。反正都快死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反正他的感情是真的,還有什麼不敢講出口的?

“我從前還有過一段人生……”將自己的經曆儘數講述,說起自己暗戀的那位名叫茹茹的學姐,聶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惜娘的眼色,“但夫人,我早就不把你當她看了。什麼如如果果的,都不是你。你是我的惜娘,我的妻子……不許多心,知道嗎?”

原來真是如此。那既然夫君來自另一個世界,將軍是怎麼知道的?惜娘心存疑惑,卻因為聶郎的坦白和誠實展顏。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是他的妻子,唯一的,獨一無二的。

惜娘微笑著點頭說知道了,聶郎才放心。終於把話說明白,失敗和死亡的陰影似乎都在夫人含笑的眼中,消散殆儘。

坐到惜娘旁邊去,時時關注著夫人的神情,看她是不是有生氣的聶郎,講了一長串話,拚命想著該怎麼說才能讓惜娘不傷心。現在終於講完了,他放鬆下來,覺得口乾舌燥。

夫人身子微微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聶郎伸手攬著她,突然低頭就著惜娘的手,喝了一口已經有些微涼的茶水。

惜娘的手一顫後,就繼續穩穩支著。見聶郎兩口喝下去半杯,她收回手,不讓他喝,自己卻仰起頭,將剩餘半杯茶水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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