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條鹹魚不翻身:
“我記得最後活下來的不足百餘人?”顏君陶看著那長長的單子, 滿臉不解的問容兮遂道。
這百人裡還有不少是堅決不要等價自己已逝親人的。對於這些最後階段隻是受到加吉秘境蠱惑的修士, 顏君陶自然不會收他們和他們“死去”親友的靈石。而當時在加吉秘境裡“死去”的修士, 很多也帶不走從加吉秘境得到的天材地寶, 所以,按照最初的約定,每個人都隻繳了一塊上品靈石作為手續費。
對於低階修士來說,一塊上品靈石會有點吃力, 但當時因為黑袍人的宣傳, 大部分低階修士最終都沒有選擇進入。而對於高階修士來說,一塊上品靈石就很輕鬆了。與其說是手續費,不如說是參觀費。
他們在以為自己真的要死的刹那、和後來得知隻是一枕黃粱、劫後餘生時, 所體驗到的生死間大起大落的感悟,遠超一塊上品靈石能夠帶來的價值。
要是早知道有這樣神奇的寶具存在, 他們甚至願意花十倍、百倍的靈石去感悟。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知道了自己其實並不會死,對危險有恃無恐,再逼真的險象環生也沒有辦法幫助他們了。
換言之,容兮遂這個靈器,對於大部分繡著來說, 其實都是挺雞肋的。
難得顏君陶還能給它想到這樣一個用處。
總之,顏君陶一直以為他能收到的錢, 也就幾千塊上品靈石而已。和光界和薑水界死去的修士,顏君陶甚至連那一塊上品靈石都給免了。
“那些死去的修士, 他們的天材地寶去了哪裡,你有想過嗎?”容兮遂問。
顏君陶一愣,然後在腦內模擬了一下。高階修士基本都有自己的空間類寶具,寶具連著神魂,隻能用修士自己的神識打開。這些在加吉秘境中“死去”的修士,其實隻是滅了一縷神魂,一縷神魂所能夠掌控的神識其實是很少的。因此,不受“死去”修士控製,掉落下的遺物基本就是他們近期在加吉秘境所得到的天材地寶。
這些天材地寶會像天女散花一樣,在修士“死後”鋪灑一地,殺死他們的人自然會撿走這些寶物。
而這些殺人的人,也有可能很快成為其他仇家的“獵物”。
修士一再減少,但從加吉秘境得到的資源卻在不斷疊加。循環往複下去,到最後,彆看活下來的隻有不足百人,還都十分狼狽,但其實他們每個人當時都已掌握了不可估量的財富。
“雖然隻有這百人真正付了四到六成的手續費,百人中的幾十人為‘死者買命’,但……”
大部分加吉秘境的資源都被集中他們手上,交給顏君陶的自然也就更多。
“那也沒有一整個加吉秘境……”
“哦,我烤熟了加吉秘境的時候,順便就接管了加吉秘境剩下的資源。”容兮遂說的雲淡風輕,好像這真的隻是一兩塊靈石的小事,“按照約定,我也該給你四成。我知道你不收自己人的手續費,但你我之間還要在意這點小事嗎?”
這才是顏君陶得到了大半個加吉秘境的真正始末,容兮遂才是占了大頭的爸爸。
熟透了的加吉秘境有很多臟話想講,可惜講不出來了。
顏君陶倒也沒有退拒容兮遂的好意,隻是一臉認真的和容兮遂“分贓”:“那按照我一開始的想法,我給你一半的利潤吧,作為借用寶具的報酬。我知道你不會想和我算這些,但你我之間還要在意這點小事嗎?”
容兮遂就這樣被顏君陶用自己的話堵了回來,又無奈又窩心。幾次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平時的心眼都長在這上麵了是嗎?”本想哄顏君陶開心,到最後反而是自己得到的最多。
“那你不喜歡嗎?”顏君陶問的是,你不喜歡我送你的資源嗎?
“喜歡,怎麼可能不喜歡。”容兮遂回答的是什麼,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給了容兮遂一半利潤後,顏君陶很快就分配好了另外一半的出路。他將這一半一分為四,天衍宗一份,伊耆藥宗一份,顏家一份,還剩下的一份,再一次一分為二。一半用於鄒屠域的修真常識基礎教育,一半以“為家人親友祈福”的名義,被顏君陶捐贈給了各界的善堂、義莊以及慈幼局。
簡單來說,折騰了這麼一場,顏君陶自己其實基本什麼都沒留下,甚至還參了不少自己的東西,一並捐贈了出去。
因為顏君陶要這些靈石寶物真心沒什麼用。他是注定控製不住自己的飛升的,飛到仙界這些就是廢紙。留一部分有紀念意義的當個念想也就罷了,剩下的顏君陶早已打定主意要全部留給身邊的人,以及捐贈給有可能需要的人。
要不是怕天降功德,顏君陶早就動手了,也不至於如今費這麼大的勁兒,繞老大一個圈子,隻為找理由“夾帶私貨”。
顏君陶盤腿坐在一堆軟墊子裡算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避開容兮遂,他不想和容兮遂生了嫌隙。也因此,容兮遂在看著一筆筆流水開支就這樣千金散去後,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顏君陶:“所以,你‘坑’了這麼多資源,隻為捐出去?”
“也不隻是為了捐出去啊,最開始是因為真的很生氣。”顏君陶實事求是道,“我想給他們一個教訓。”
顏君陶在進入秘境之前,就想過如果加吉秘境真的實現了自己所求的心魔,會是怎麼樣一個局麵。逼顏君陶產生心魔的方式也就那麼幾種,其中最壞的結果就是連累了其他人。顏君陶不介意加吉秘境使用種種辦法來折磨他,讓他得到心魔,但他介意加吉秘境通過折磨彆人,來讓他得到心魔。所以,顏君陶就留了一個後手。
沒想到後手還真的留對了。
結果,不等顏君陶對彆人解釋清楚,那些人就已經不分青紅皂白的上來,先扭曲了他開放秘境的原因,又隱隱有逼迫他認栽的意思。誰讓你顏君陶是大能呢?我們弱,我們就有理啊。
但是對不起,不慣著,謝謝。
顏君陶最受不了的就是彆人冤枉他,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摁著他的頭,打死他,他也不會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情,甚至還會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顏君陶決定讓這些人也嘗嘗被人多勢眾被迫的滋味。
不過,報複完,這事在顏君陶這裡也就過去了,他要的是這些人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不是那些靈石,他不缺也不稀罕。所以,顏君陶就心生了不如拿那些靈石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的想法,順便還可以處理一部分他自己手上的靈石存貨。
顏君陶還沒剖析完自己的心裡路程,就對上了容兮遂很難形容的眼神。
他立刻呲牙威脅:“你彆誤會啊,我沒那麼善良的,也沒那麼聖父,就是覺得用不上了,不如拿來廢物利用。”
容兮遂笑著點點頭:“恩,我沒誤會。”
因為你就是這麼傻。
從始至終,你都是那個我們在最初相遇時,會蹲在天衍宗主峰的山下,認真給一隻始終蹦不上台階的小靈獸加油打氣,在鼓勵對方的同時,卻也不會自以為是的貿然出手破壞了對方成長的顏君陶。
那時顏君陶剛滿十八,已是金丹期巔峰的真人,從未離開過天衍宗,卻始終能讓自己的生活充滿樂趣。
一張如玉的青年麵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眉宇間已初露仲夏早荷的無暇綽約。
在顏君陶的眼中所有人、所有物都是一樣的,需要尊重,值得期待。他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去等待一朵花開,去欣喜幼獸的努力,也可以在容兮遂詢問時,大大方方、不見絲毫尷尬的表示,萬物有靈,這也是一種修行。
“那你覺得它努力又有什麼結果呢?”容兮遂記得當時他是這麼問的。
容兮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腦抽的和這個小輩搭話。哪怕顏君陶是如今整個修真界天資最好的,他也並不值得容兮遂多看一眼。
“結果就是它依靠自己的力量,登上了這個台階啊。”顏君陶不解的看著容兮遂。
“但它注定隻會是三品的靈獸,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女修孩子手裡的玩物,超不過四品,沒有未來。”容兮遂本以為自己問一句已經頂天了,沒想到他竟然會控製不住自己的繼續和顏君陶聊下去。
從這靈獸誕生的那一刻,它的一生就已經注定了,被限定在了一個框架裡,努力和不努力,並沒有任何區彆。
顏君陶卻並沒有和容兮遂爭辯,因為從容兮遂開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和容兮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們的三觀都已成型。他說服不了容兮遂,容兮遂也改變不了他。他隻是平心靜氣的和容兮遂說:“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你覺得努力沒有意義,而我覺得有。”
大道有三千,道理有三萬,顏君陶並不覺得非要對方認同自己的道有多重要,還不如求同存異,互相尊重呢。
按理來說,顏君陶和容兮遂之間這樣,就不該再有什麼後續了,但是偏偏容兮遂就像是上了癮一樣,總是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新問題來問顏君陶。他們常常各執一詞,卻神奇的從未想過要說服彼此。討論就隻是討論,給了彼此不同的思路,看到了不同的意見,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沒有對錯,沒有強求。
容兮遂事後想過了,其實不管那一日顏君陶對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哪怕顏君陶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隻在顏君陶出現的那一頓,他們之間的很多事情就已經注定了。
他會被他吸引,無論他努力與否。
“說起來,紅鯛魚已經買回來了,我們吃全魚宴好不好?”容兮遂苦練多日的廚藝,在加吉秘境小試牛刀之後,終於再一次找到了用武之地。
“好!!!”
***
覺得顏君陶就是個打死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好心的小可愛的,不隻濾鏡很重的容兮遂,還有很多被顏君陶救了的人。
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在秘境裡就是真的死了,而顏君陶對他們有救命之恩。
可這個救命恩人卻偏偏劃清立場,好像在說:誰救你了?你交錢,我辦事,好嗎?
真的是特彆可愛!
敢這麼想的,就好比巨鯨界散修聯盟渡劫期大能,方尊者的侄子……的道侶。
這道侶喚鳶元仙子,方尊者的侄子叫方舫,一個“方方”,一個“圓圓”,兩人的道侶關係簡直是打從名字起的緣分。鳶元仙子與方舫已經結契多年,是整個巨鯨界都出了名的恩愛道侶,感情甚篤,羨煞旁人。
這方舫就是質問過顏君陶的那個人,也是最早從不對勁兒的狀態裡走出來的人。
方舫同時也是打死不肯估價自己道侶的修士之一。
不是顏君陶提出來的交換條件不夠心動,而是再心動也抵不上鳶元仙子去後帶給他的心如死灰。他甚至沒有辦法為鳶元仙子報仇,因為鳶元仙子是為了救他,選擇了自爆,和他的仇敵同歸於儘。那一刻有多震撼,後來就有多痛徹心扉。
與其說方舫當時的質問,是在怨恨顏君陶,不如說他在怨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為一時的意氣之爭,非要央求叔父帶自己和道侶進入加吉秘境;恨自己識人不明,結交到了心懷歹意的朋友;最恨自己逞一時之凶,明知道打不過對方,卻還不肯忍到叔父過來為他撐腰,非要當下就揭穿對方的真麵目,導致那人起了滅口之心,連累愛侶慘死。
也因此,當方舫從加吉秘境出來後,麵對失而複得的愛人,當場就哭的泣不成聲,像是個孩子。
方舫一直到現在都拉著自己鳶元仙子的手,死活不肯分開,做什麼都要在一起,每隔一會兒就要看一眼鳶元仙子,方能放心。連一向寵愛侄子如親子的方尊者都有點受不了方舫的膩歪與黏糊,決定不再去看這個沒出息的家夥。
但像是他們這樣因為經曆了一場劫難,而感情變得更好的畢竟是少數,更多的還是選擇了死道侶。
鳶元仙子的小師妹就是其中之一。
說“死道侶”其實都不夠嚴謹,小師妹和那個渣男頂多算互有好感,還沒有到結婚合籍的地步。這渣男是最早對顏君陶提出來的以靈石換命的說法心動的那批人,用一株千年的寒冰草,就換了小師妹的身家性命。
當時鳶元仙子已經“死了”,方舫沉浸在痛苦裡沒有注意到彆人做了什麼手腳,就被這個渣男給鑽了空子。
渣男以“失去道侶”為名,朝顏君陶勒索了一株價值一萬塊上品靈石的千年寒冰草,有價無市的那種。
渣男自己不是冰靈根,用不到寒冰草,但他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是。
鳶元仙子和方舫二次回到五穀園前,替彆人繳納手續費用的時候,就看到這渣男還在和伊耆藥宗的弟子強詞奪理。
“你們這是在搶錢!根本沒有道理!”渣男羽扇綸巾,穿的像個人樣,可惜儘做的不是人事兒。
伊耆藥宗的弟子坐在一邊的桌案後麵,麵容冷漠:“哦。”
根本不打算和對方廢話,他們隻認靈石,謝謝。
鳶元仙子的小師妹在知道渣男用她換了千年寒冰草後,就氣的和渣男大打出手,打完就分手了。當時在場上的時候,小師妹一滴眼淚都沒掉,顯得自己特彆堅強。但回去之後哭的不能自己的,也是她。
鳶元仙子一向好打抱不平,有點想替小師妹再教訓一下這個渣男,好教他明白做人的道理。
沒想到冤家路窄,現在就讓她給遇到了,她冷笑道:“你這話可真有意思,誰搶你的錢了?”
“顏君……顏尊者說的是,那些靈石是用來買我愛人的命的,”渣男已經被逼的失去了理智,不顧鳶元仙子背後站著的方舫以及方舫身為方尊者內侄的身份,直接和鳶元仙子吵了起來,“現在我愛人沒有死,那為什麼又要我出錢?這是何種道理?”
不應該是兩者相抵嗎?
鳶元仙子環胸,厲聲道:“首先,你與我師妹已沒有任何關係,彆一口一個愛人的,毀了我師妹的清名。其次,你來給我讀讀,這契約上說的是什麼!”
鳶元仙子手上也有一份契約單,是巨鯨界散修聯盟裡一個同道留下的,對方沒臉來交錢,就請了鳶元仙子幫忙。鳶元仙子願意幫這個忙,是因為對方當時真的也是不得而為之,他和兒子進入加吉秘境,本就是為尋找治療女兒的辦法,結果兒子“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女兒。
對於這種以命換命的,伊耆藥宗這邊也有辦法能夠估值。
“今痛失所愛,願以一株千年寒冰草換之。”渣男高聲的讀了出來,“這不是就說明顏君陶願意以一株千年寒冰草換我愛,不是,換你師妹的命嗎?”
“這話的意思是,你失去了愛人,你願意用一株千年寒冰草換回她。”方舫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對方。
文字的博大精深就體現在這裡了,不同的語境下,自然會有不同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