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霍斯特來說, 這個決定百利而無一害。
霍斯特努力了數年,從登上王位開始一直到現在,也沒能讓自己所在的旁支成為大多數貴族世家承認的正統。
多年前的雄心被緩緩消磨, 卻沒能將夙願磨滅, 反而愈演愈烈,到了越發不擇手段的地步。
霍斯特終究還是把目光放在了王女身上。
他曾經數次派人暗殺遠在邊境的王女, 因為多疑也因為心虛,迫切地想要聽到先王之女的死訊,否則無法徹底安心。
不過,那是當初,眼下的情況倒是讓霍斯特殺心暫熄。
就算他的族支無法成為直係, 不還有艾琉伊爾嗎?最後的直係是個剛成年的少女……這意味著什麼?一個可以生下繼承人的王女, 活著遠比死了有價值。
——何等無恥,何等齷齪。
謀害了艾琉伊爾的父母, 將罪名推給逝者, 還想著搜刮王女的價值,在這種時候,怎麼就不在乎他那正氣十足重情重義的麵具了?
哦,霍斯特有充足的理由。
替堂兄照顧他的女兒, 用這個借口應對這個時代的人, 簡直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洛荼斯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 正因如此, 冬季風雪一般凜然呼嘯的怒意在眸底凝聚。
她也曾見到過。
那種好像看著珍稀昂貴物品一樣的眼神,儘管掩飾得不如霍斯特這麼好, 但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心思。
洛荼斯深而緩地呼吸, 情不自禁地想到——霍斯特是否屬於會受到襲擊神靈反噬的大多數人?
如果用某種方法引導他襲擊自己, 這個虛偽的王會不會像曾經一擁而上的侍衛那樣, 抽乾血液或者血管爆裂?
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洛荼斯看向王女,抿了抿唇。
或許能湊效,但艾琉伊爾大約不會希望霍斯特就這麼死去。
艾琉伊爾起先沒有說話,一手執酒杯,另一手隨意搭在桌沿,噙著冷笑聽霍斯特胡扯。
察覺到洛荼斯的眸光,王女表情不變,眼神都沒轉一下,搭在桌邊的手卻不動聲色地放了下去。
借著矮桌的掩護,她的掌心覆在洛荼斯手背上,沒有完全貼合,錯開了一點,輕輕的力道像是安撫,又好像隻是無意的舉動。
而這時,霍斯特總算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表情和聲音都溫和寬厚得無可指摘,仿佛真的隻是一個關心兄長女兒的好叔父。
“艾琉伊爾,你意下如何?”
艾琉伊爾揚了揚下巴,示意在場眾人去看羅穆爾的臉色。
“叔父,我看堂兄有話要說。”
隻見羅穆爾神情不讚同,還有點隱藏不算成功的茫然無措,看得出他很想打斷父親的話,卻始終沒找到機會。
霍斯特威嚴道:“羅穆爾,你想說什麼?”
王太子低聲說:“這樣不妥,艾琉伊爾是我的堂妹,而且是不是太突然了。”
“你這樣,讓我有些失望。”霍斯特沉下音調。
羅穆爾:“……父王?”
“我曾在兄長的王陵前發誓,會照顧好他的女兒,不得已之下送艾琉伊爾去伊祿河女神最初的神廟,已經讓我足夠悔恨,除了這點承諾,也沒什麼能補償的了。羅穆爾,難道你不願意擔負責任嗎?”
語氣嚴厲,幾乎算得上是訓斥。
王太子大概鮮少被這麼說重話,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戰鬥力還不如半隻鵝。
艾琉伊爾預想到了,也沒指望這人的意願能起到什麼作用,之所以將霍斯特的注意力移到他那裡,隻是想引出一句話。
霍斯特也不負她望,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羅穆爾很願意照顧你,艾琉伊爾,不用為難——”
王女漫不經心道:“如果沒記錯,我身上似乎還流淌著罪人之血,這也沒關係?”
罪人,這個詞語稍稍加重讀音,沒有人察覺那一瞬艾琉伊爾眼中的冷意。
霍斯特微妙地頓了頓。
他在權衡,是讓艾琉伊爾繼續頂著罪人之女的名號更好,還是承認她血液乾淨無暇更有好處。
接著他包容地笑道:“你在最初的河流神廟成長,淨化了罪人塞裡娜留下的罪孽,否則洛荼斯女神又怎麼會讓她的信使出現,將雪荼送到你手中?”
在場官員交換視線,顯然都曾經聽到過這個傳聞。
吟遊詩人們傳唱的詩歌,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可霍斯特陛下既然提起,那就不能是假的。
於是紛紛附和:
“是啊,被河流女神青睞的人怎麼可能血脈不潔?”
“罪人已死,王女不必質疑自己。”
艾琉伊爾:“所以,叔父是想補償我。”
霍斯特點頭,好像已經看到了後裔穩坐王位,如同之前的直係血脈那樣傳承千年。
“可這樣的補償,不僅是在害我,更不利於索蘭契亞。”
霍斯特當即皺眉:“你說什麼?”
王女輕輕一笑,忽然屈起指節,在洛荼斯腕骨上點了點。
然後她收回手,站起身。
或明或暗的目光投來,艾琉伊爾一概不管。
“我不會與任何人成婚,那是對我信仰的褻瀆。”
“荒唐!”霍斯特放在王座兩邊的雙手攥拳,怒氣壓抑,“在座各位誰不是虔誠信奉著神靈,難道我們都不能同他人成婚,否則就是褻瀆信仰?”
“彆急啊,叔父。”艾琉伊爾似笑非笑。
“你說出這種荒謬的話,我怎麼能不急,要是王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