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步步走近的少女身形瘦削, 穿著寬鬆的亞麻衣袍,更顯得單薄。
栗色長發乾枯而無光澤,臉龐展現出異樣的青白色, 一雙眼則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王女,仿佛吸取了全部生命力般亮得驚人。
“你竟然記得我……”少女輕聲細語, 語調僵硬滯澀, 像是很久沒有正常說過話,音色裡摻雜噝噝的怪音, “真意外, 明明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塔爾莎,卡迭拉城主唯一的女兒。
在父親因貪賄獲罪被處死之前, 這個與王女年紀相仿的女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艾琉伊爾當時正要前往底格比亞城參軍, 聽城主府的仆役說塔爾莎跟隨親戚離開,就沒有細查。
對於這個出身優渥、性格有些高傲驕橫的女孩,王女從未投以過多關注,隻是沒想到——
艾琉伊爾審慎地打量著對方, 並不因曾經的印象而掉以輕心。
事實上,塔爾莎會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大的異常。
思緒翻湧間,艾琉伊爾平靜道:“許久不見,你來森那城做什麼?”
“當然是來找你敘舊了,王女殿下。”
塔爾莎改變的不僅是外表,氣質和說話的方式也與過去大相徑庭,不見半點驕縱傲氣。
倒像是一條毒蛇。
語氣輕細緩慢, 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時, 能讓人不自覺避開, 後背發涼。
艾琉伊爾不退不避, 直視那雙眼裡的冰冷惡意。
“我不記得和你有什麼舊事可以敘,要是想找人聊天,不如回卡迭拉。”
“怎麼沒有?父親是怎麼出事的,我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全都拜你所賜!”塔爾莎忽然抬高聲音,幾乎有些神經質,“你怎麼敢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我,你怎麼敢!”
尾調破了音,近乎尖利。
在此之前,艾琉伊爾隻是猜測,塔爾莎突然的爆發讓她確定了模糊的想法,不由得蹙眉。
“當年帶走你的,不是你父親的親戚。”
“——是王城的人。”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不管帶我離開卡迭拉的是誰,我都要回來報仇的,正好他派我來殺你,這不是很巧嗎?”
圖窮匕見,塔爾莎仿佛完全將剛才那套敘舊的說辭拋到腦後,兩手各拿一柄短刀,就帶著臉上令人悚然的笑意襲了過來。
艾琉伊爾眸光一厲,同樣舉劍相向。
這次襲擊從人到事都透著古怪。
王女暫時沒想出霍斯特在謀算什麼,也不知道塔爾莎怎麼會積累下如此讓人心驚的恨意,獨自一人趕來森那城進行襲殺的倚仗又是什麼。
正因如此,艾琉伊爾出招格外果斷而謹慎,沒有絲毫輕敵的意思。
萬一塔爾莎是個被培養方式耽誤的練刀天才呢,是不是?
但事實恰恰相反,剛照麵,塔爾莎左手的短刀就被擊飛到一邊,手指不自然地彎折,顯然已經斷了。
艾琉伊爾的神情下意識頓了頓,另一隻手卻已經條件反射地揮出,電光火石之間,劍影掠過,塔爾莎的右手連同握著的短刀一起脫離小臂。
切麵平滑,血湧如注。
斷手劃出一道弧度,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短刀落地時磕到石頭,發出沉悶的當啷聲。
空氣凝滯了一瞬。
王女神色微凜,腳步側移拉開一小段距離,才飛快抬眼觀察四方,警惕可能出現的弓箭手。
讓一個過去認識的人先出來吸引注意力,同時安排弓箭手埋伏在高處,趁她不備開弓放箭,這也是一種有效的襲殺手段。
但是沒有,貴族宅院的屋頂空空蕩蕩,除此之外就沒有適合弓箭手躲藏的地方。
這一刻,塔爾莎沒去管自己被砍斷的右手,她睜大眼,露出略顯瘋狂的期待笑容。
“沙沙沙……”
什麼東西爬過草地發出的摩擦聲輕不可聞,但沒有逃過艾琉伊爾的耳朵,她猛然回頭。
一條毒蛇的細長身軀在身後蜿蜒,三角形的蛇首已然高高抬起,嘴裡嵌著尖銳毒牙,閃電般咬向王女的膝蓋下方,那是沒有被長靴覆蓋的地方。
艾琉伊爾瞳孔驟縮。
常人難以企及的反應速度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劍尖直直刺下,以雷霆之勢穿過蛇頸,將它狠狠釘在地上。
然而與此同時,一滴血從王女肩上滲出。
滑過蜜色肌膚,把雪白的亞麻領口暈染成淺紅。
艾琉伊爾側過臉,垂眸看了看。
一條相較之下頗為嬌小的毒蛇收回毒牙,頭部懸在半空,噝噝地吐著信子。
它的身軀盤繞在塔爾莎手臂上,從寬大的袖口延伸出來。
視線回收,落在肩上。
蛇類細小的齒印,如同死神以鮮紅顏料點下的標記。
塔爾莎不再歇斯底裡,她露出一抹得償所願的微笑,開口:“你沒想到——”吧。
話還沒說完,艾琉伊爾的手卻倏然探出,刹那間捏住蛇頭,指尖稍稍一錯一扭,蛇頸的骨頭就被她扭斷,隨手扔到一旁。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隻握著劍柄的手鬆開了,轉而從背後抽出一支羽箭,反手送入塔爾莎的胸口。
箭矢從前胸沒入,從身後穿出,既快且準又穩。
塔爾莎隨著這一刺的力道,向後跌坐在地,疼得渾身直抖,可她對致命傷毫不在意,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