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2)

當日得知樓瓊樹的魂燈滅了,殷淮夢如遭雷殛。

那時他也沒哭,隻是心裡空落落的。

之後一段時間,恍惚如行屍走肉。

隻是殷淮夢修無情道,素來就是冷淡漠然的樣子,因此除極親近之人外,無人知曉他心神受的動蕩。一些仙尊們的親傳弟子,倒是聽了隻言片語,知道他因情傷了道心。

世間流傳,無情道有兩種修法。

一生不問情,不動情,是一種;遍覽七情,再摒棄七情,是一種。

兩者都難。

前者易功虧一簣,後者難踏入此道。

殷淮夢作為無情道的代表人物,五百年順遂,惹得九洲許多屬意無情道的修士,紛紛以前者入道。五百年,多少人被情之一字斬於馬下,偏殷淮夢巋然不動,人人豔羨喟歎。

哪知道,殷淮夢終也難逃一劫。

隻是陰差陽錯,九洲眾人得知殷淮夢道心受損的消息時,江隨瀾已到了雁歧山,拜了殷淮夢做師父。殷淮夢兩百歲化境,三百年尊者之名都未收徒,前腳剛收了徒弟,後腳便傳出這樣的消息,誰能不誤會?

起初,殷淮夢與江隨瀾保持距離,不鹹不淡,謹遵師徒禮儀。

江隨瀾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麵的俗人,在他眼中,殷淮夢根本不是仙門修士,他常年一塵不染的白衣,容顏英俊,氣質冰冷出塵如這無垠北原的雪,簡直就是凡塵中的仙人。

這樣的仙人,做他師尊,已是他過去十七年未曾想過的美事。

這樣的仙人,有朝一日,忽然吻他時,江隨瀾隻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栗。

無人能不淪陷。

儘管那時殷淮夢隻是太想念樓瓊樹。

或者,亦可以說,太想念為情所動的滋味。

情是什麼?

現在回想起來,殷淮夢隱隱有些明白過去自己誤入了怎樣的歧途。

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歡喜與痛苦並生。

他不要痛苦,修無情道,也是舍棄了歡喜。

他頭一次喜歡上一個人,體會到情之喜悅,從此欲罷不能。

便想從江隨瀾身上再攫取那喜悅。

隻是和樓瓊樹不同,江隨瀾的出現、與江隨瀾的關係太複雜,殷淮夢不止在他身上體會到歡喜,還有怒、哀、憎,這些負麵的、他最初想舍棄的情緒。

但這才是完整。

月色下,殷淮夢站起身,對樓冰說:“師弟,百年前,我知曉你心意,但未曾上前一步……”

樓冰似乎預感到他要說什麼,急惶惶地開口:“師兄,現在也不晚,哪怕你就站在原地不動,我也願意朝師兄走過去!”

殷淮夢搖了搖頭,說:“已經晚了。”

樓冰愣了一下,眼中漸漸聚起眼淚。

他激動得要上前,雲片糕衝過來,炸毛齜牙。

樓冰頓足,心中湧起巨大的失落和悲傷。

這座院落,這隻貓,還有師兄眼下的狀態,都彰顯著那位“隨瀾”的影響。

他不願意殷淮夢說出接下來的話。

有些話,說出來,就無法挽回了。

樓冰急切道:“師兄,不論你想說什麼,做什麼決定,都再想一想。”

他神情懇切,幾乎是哀求:“我知道師兄一心向往大道,過去是我僭越,貪求師兄對我情意,師兄肩負師父期望,肩負雁歧山未來,是我不好,妄圖動搖師兄的道。這百年發生了什麼,我還沒有想起,隻是我想,不論如何,師兄不會辜負師父、辜負雁歧山。我永遠是師兄的師弟,隻做師弟也好。我隻想,師兄一直是那個孤高驕矜、人人稱頌的孤琴仙尊。”

最後一句,他聲音小得猶如喃語。

殷淮夢在樓冰身上,看到了由愛而生的痛苦。

過去,他喜歡樓瓊樹時,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無情道的震動,那是外界的痛,而非心神的苦。

“師弟……”

殷淮夢歎息一聲。

他又說了一遍:“已經晚了。”

九洲化境尊者隻有百來位,不論仙修魔修,每一位都在天玄林中有一棵樹。

有誰晉至化境,天玄林便會生出代表他的樹,上有他的名字與尊號,九洲每位化境無境都能看到;有誰隕落,或修為跌至化境以下,那棵樹便會傾頹倒塌。

這夜,所有化境無境便都看到天玄林中,屬於孤琴尊者的樹,搖搖欲墜百年,終於徹底塌了。靈樹消散成無形無色的靈氣繚繞在林中,等要生長下一棵樹時才會凝結。

有人震驚,有人喟歎。

蘭湘子望著小銀峰的方向,目含憂慮。

狂揚在大笑,笑得喘不過氣。

還有人,強行出關了。

雁歧山的潛陽尊者,破開閉關室的門,直奔小銀峰而去。

他叫道:“師兄!師兄!——”

卻在看見殷淮夢和樓冰時,聲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道:“師弟……是師弟嗎?”

樓冰勉強笑了一下:“潛陽師兄。”

“師弟!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潛陽衝過去緊緊抱住樓冰,激動了一會兒,才猛然回過神,鬆開他,訥訥看向殷淮夢。

想起方才天玄林中的事,他有些澀然道:“師兄,是因為瓊樹回來了,你才……”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樓冰覺出不對。

潛陽低聲道:“師兄在天玄林中的靈樹倒了……”

樓冰不可思議地看著殷淮夢。

“你的道……無情道,徹底……”他說不出話。

殷淮夢走進屋中,找出一把琴。

這百年,總有無聊的時候。江隨瀾有一次興致來了,說要為他做一把琴。

殷淮夢說不必費這樣無用的工夫。

江隨瀾聽了有些受打擊,但嘴硬道:你不用也沒關係,我做它來打發時間罷了。

後來殷淮夢還是用了。

這樣脆弱的凡琴,沒法用來修煉,也沒法用來戰鬥。隻在江隨瀾的軟磨硬泡下,偶爾給他彈兩支曲子。

江隨瀾總是聽得很開心。

“師兄,”潛陽喊住他,“你要做什麼?”

殷淮夢說:“我要去找隨瀾。”

潛陽愣怔一瞬,難以置信道:“你、你是為了江隨瀾???”

“是,”殷淮夢認真地說,“我是為了江隨瀾。”

“師兄!為什麼?明明師弟就在這裡……你怎麼會是為了江隨瀾?怎麼能是江隨瀾?!”

潛陽不喜歡江隨瀾。

那張與樓瓊樹相似的臉惹他生厭,那跳脫又懶散的性格不為他所喜,那頂著一張一無所知的臉享儘樓瓊樹都未享過的一切,令他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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