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有人低聲念了一句,咽了口唾沫。
另一人接過話頭:“總算知道為什麼有男人愛玩南風館的小倌了,若能有這樣的,我也不是不——”
江隨瀾一劍刺向前方,魔氣凝在劍上順著招式指向的路徑刺出去,武場那棵巨大的槐樹遭了颶風蹂/躪般一陣狂抖,而後倏然炸裂。
旁觀的漢子們:“……”
那位想說“我也不是不行”的,連忙把話帶口水都結結實實咽進肚子裡。
江隨瀾滿臉抱歉地從擂台上下來,從乾坤袋裡數著東西,看有沒有什麼能賠償這家武場。
狂揚說:“你又進境了。”
江隨瀾想了想,說:“好像是吧。似乎突破了一個什麼瓶頸。”
狂揚喟歎道:“太快了,這才幾天。江微都比不上你。”
江隨瀾說:“大約是厚積薄發吧。”
狂揚微笑又感歎地搖了搖頭,說:“你這一進階,這方圓幾千裡本就沒多少的魔氣都被你抽乾了。”
江隨瀾給了武場的主人一小盒複新膏,說:“實在抱歉,壞了你們一棵好樹。這是治傷的藥,什麼傷都能治的,內服外敷都行。”
夜已很深了。
回客棧的路上,狂揚問他:“你方才在想什麼?”
江隨瀾愣了愣,遲疑道:“……沒想什麼。”
狂揚洞若觀火:“入境至迷境,有迷思,才能進階,多少人進不了迷境,就是因為一輩子都沒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江隨瀾更呆了:“可迷境不是……迷茫之境,就是不知道,才……?”
狂揚搖頭,給他解釋。“有所求,才有所迷。你要先問自己一個問題,才會去尋找答案,迷境,是迷茫之境,也是尋找答案之境,找到了,便是明境,找不到……壽數到了,便就此隕落了。”
狂揚看向江隨瀾,微微笑著:“現在,你舍得告訴我,你方才在想什麼了嗎?”
江隨瀾張了張嘴,有點兒說不出口。
良久,他才低聲說:“我在想,愛……是什麼?”
舞劍的那段時間不長,他卻想了很多,從孤獨的、渴望親情的童年,到有了些許友情的少年,再到一頭栽進師尊溫柔鄉的青年……
他想,他是想要愛的。
親情愛,友情愛,同門愛,還有情愛。
隻是師尊帶給他的情愛——哪怕是假象,都是那樣昂揚濃烈,把其他所有的都掩蓋了。他心滿意足地浸泡其中,彆的都不要了,以為隻要那個愛就足夠了。
結果有朝一日,告知他那愛是假的,恍然間,他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愛……是什麼?
他感受著月光照拂在他臉上,在心裡輕輕呢喃。
弄清楚那是什麼,就能想辦法得到了吧。
若是他一早就清楚愛是什麼,不至於看不清師尊真正的心意。隻怪他無知淺薄,以為擁他、吻他、與他**,以為那以孤琴仙尊名義的保護、占有欲和溫柔便是愛。
結果隱藏在其下的,是漫不經心,是敷衍,是忘記,是痛下殺手。
過去江隨瀾以為師尊愛他,後來發現他錯了。
那日在碧城,師尊失態祈求,仿佛深愛他。可誰知道隱藏在這深愛表麵的背後是什麼?江隨瀾沒法再相信了,不是不信師尊,是不相信自己所見所覺是正確的。他醒悟師尊不愛他的那一瞬,立刻發覺過去一切有跡可循,隻是彼時他被一葉障目,什麼都看不清。
他知道自己內心仍然渴望師尊愛他,一旦相信師尊愛他,他便會如過去一般,沉淪進去。
他不願重蹈覆轍。
葉子被拿下來不擋在眼前了,他難得看得清楚,難道要自己再給自己擋上麼?
要清醒,要冷靜,要看得更清楚。
江隨瀾是這樣想的。
不光是他的心,不光是師尊,還有……
江隨瀾轉頭看了一眼那自稱文詞柳、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清秀麵容的人。
魔尊狂揚。
*
殷淮夢坐在酒樓雅間,盯著那一桌好菜。
魂燈在餐桌上幽幽亮著,殷淮夢的魔氣環著他,努力探尋,努力感知,但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真的,找不到隨瀾了。
吳荷最後送上來一壺酒,說:“小瀾平時就愛吃這些,這麼多年過去,口味都沒怎麼變,愛吃酸辣的。人常說酸兒辣女,他這……”
雅間溫度陡然降到冰點,吳荷打了個顫,才意識自己剛說了什麼,連忙噤聲,放下酒,說了句您慢用,便走了。
下樓梯時,還頗可惜地搖頭想,看來真不是孤琴仙尊的孩子,隻是不知道小瀾孩子的另一位父親究竟是誰,這麼久麵都不露,真是一點兒責任也不負。是因為隨瀾是男子卻有孕麼?可是,男子生子有什麼大不了的嘛!九洲什麼奇事沒有,這點事都遭不住,還修什麼道。
殷淮夢慢慢給自己倒了杯酒。
他不喝酒。
過去在小銀峰,偶爾見江隨瀾喝,也是不讚同的。隻是有時……隨瀾醉了,十分可愛,他便不嫌酒氣,願意抱著他,親一親他。
那樣的日子,回想起來,竟是非常遙遠了。
殷淮夢仰頭喝下一杯酒。
於他的境界而言,這杯酒寡淡。
但聞著、嘗著酒的味道,就好像江隨瀾還在他身邊。
他自欺欺人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酒壺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