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揣著仙尊的崽跑了 除零 13609 字 9個月前

氣氛凝滯許久,直到江隨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樓梯拐角,大堂中的空氣才重新流動似的。

潛陽走到樓冰身邊,蹲下來,動作遲緩,有些不敢麵對地伸出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和心跳。

還有一息尚存!

潛陽欣喜若狂地叫來霸劍,讓他看樓冰傷勢。

霸劍一眼覽過樓冰心口與腹部幾乎被劍搗爛的傷口,因為陵魚體質,凝了冰,止了血,又尚存氣若遊絲的一息,像是沒死。可方才江隨瀾那姿態,不像是會手下留情。霸劍心中一動,伸手在樓冰額前一探,運功內視,果然,靈台識海具毀,神魂破碎幾乎散儘,隻因陵魚身體強悍,苟延殘喘這一息罷了。

他對潛陽搖頭。

潛陽抓著他的衣服,懇求道:“師兄,救救他,救救他。他還有呼吸,搖頭是何意?”

霸劍閉眼,喟歎地說:“神魂散了,隻軀殼殘餘一息,你應知曉,這無處可救。”

潛陽有些顫抖,他神情恍惚,鬆開緊攥霸劍衣服的手,一時間不能相信。

默然流了片刻的淚,他忽然伸出手,替樓冰擦拭掉從口鼻中溢出的血,撕下衣角堵住樓冰胸口和腹部數道可怖的傷口。他渾身都在發抖,承受不了這樣巨大的痛苦似的。

霸劍看不下去,按住他的肩,輕輕拍了拍,低聲說:“小秦,節哀順變。”

潛陽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倏然已無哀色。

他解開腰間的乾坤袋,叫霸劍打開,他現無修為,連自己的乾坤袋都打不開。他說:“裡頭有一顆冰珠,拿出來,我給樓師弟用。”

霸劍的臉色變了變。

冰珠含在嘴裡,能使屍體上千年栩栩如生。

但他終究沒說話,隻幫潛陽把冰珠拿了出來,眼睜睜看著他把珠子送進樓冰嘴裡,而後嘴角忽然蕩出一抹溫柔的笑意。笑了一會兒,又變成猙獰痛恨。他囈語般說:“在桓洲,我何必拉師弟出幻境,困在幻境裡,以他修為,撐幾十年不是問題……哦,我想起來了,我受不了他一心隻有師兄的樣子,為師兄瘋,為師兄狂,為師兄痛,最後死在這裡,死在江隨瀾手下,師兄攔都沒幫他攔一下。”

霸劍瞥了一眼還在樓梯站著的殷淮夢,為他辯解:“隨瀾最後的魔氣屏障太強了,我都進不去,淮夢幾經折騰,修為不比從前,更無從下手。”

潛陽沒有說話,撫著樓冰的眉眼,又笑了,說:“師弟,總歸最後還是我最在乎你,我帶你回小重峰,你在小重峰隻住了一小段日子,但那真是我這一百多年來最開心的日子了……”

霸劍見他如此,隻能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沒法再勸什麼,轉頭起身去和掌櫃商討賠償事宜了。

*

殷淮夢把秋泓劍上的血跡擦乾淨了,送到江隨瀾房裡。

他給江隨瀾處理傷口時很細致,到了自己,隻是草草用藥糊了糊,臉色蒼白,除了傷口本身疼,還因為丹田受創也不好過。

他坐了一會兒,看著江隨瀾。雲片糕窩在江隨瀾的枕頭邊,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太鬨騰了,殷淮夢有點想把它拎走。

這時江隨瀾翻了個身,嗓音沙啞地說:“出去。”

殷淮夢渾身一僵,隻一會兒,便依言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忽然頓住:“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要儘快去雁歧山。”

魔修身份不僅暴露,而且張揚至此,若非雁歧山作保,他們的處境還要更差。

“嗯。”之後就沒聲了。

殷淮夢輕輕開了門,走出去,輕輕闔上門。一轉身,就見那條魔龍化成的人直直站著,那張布滿鱗紋的臉和猩紅的眼看起來極為可怖,來銅駝城前他們就商量過,要阿玄彆在人前化形。

此時,魔龍臉上的表情卻是茫然的。

他望著江隨瀾的房間,問殷淮夢:“剛剛那是誰?”

殷淮夢怔了怔:“是隨瀾。”

“隨瀾,隨瀾,”他重複念著這個名字,茫然之色更甚了,“隨瀾不是小白麼?”剛才的氣息不是小白。

殷淮夢看了他一眼,說:“隨瀾是隨瀾。”

魔龍就跟著念了一遍這句話。

“你們龍,人都分不清麼。”殷淮夢冷冷地刺他。

見麵到現在,江隨瀾待這條龍比待他好多了,叫他心裡泛酸。

“你分得清?”阿玄是很真誠的語氣,還帶著求教的意味,殷淮夢卻噎住了。頓了頓,他才說:“隨瀾就是隨瀾。不是什麼小黑小白,也不是什麼其他人,我分得清。”

他不再和魔龍糾纏。

下了樓,和葉慕交代,一是好好安頓那些人,二是傳訊回雁歧山,讓那邊有個準備,他和江隨瀾或明早或明晚會到。

霸劍聽到了,過來沉聲說:“不必了,我已和師父說了。”

葉慕朝霸劍行禮,拘謹道:“師叔論事,我便不打擾了。”

霸劍點了點頭。

葉慕走了。這時客棧也閉了門,潛陽抱著樓冰去了霸劍為他定的房,一片狼籍的大堂隻剩霸劍和殷淮夢。

“淮夢,坐,我們談談。”

霸劍——穆途歸修重劍,重劍無鋒,隻有一往無前的孤勇,每次出招都是鋪天蓋地的靈力壓製,劍風掃蕩,無人能擋,“霸”之一字,就是這麼來的。

亦是因為霸氣無雙,許多人都當穆途歸是有勇無謀。

穆途歸是蘭湘子的第一個徒弟,那時蘭湘子還是化境,生活百無聊賴,每天的樂趣就是給徒弟上課。不光心法劍法掰開了、揉碎了講,人生各種遭遇也能擺出一二三的道道來。

聽著這樣教誨長大的穆途歸,不說話則已,要說也能頭頭是道。

而且穆途歸心細敏銳,也很會帶孩子。

他是翼洲人在是家族中,他是這一輩的長兄,把弟妹們照顧得很好。

穆途歸到雁歧山時已有十五歲,身處修道家族,該懂都已經懂了,蘭湘子講些深的也能體悟一番。過了沒幾年,蘭湘子收醉刀和殷淮夢是前後腳的事,那時兩人都還隻是小孩,十一二的年紀,教他們不像教穆途歸那樣容易。

蘭湘子與其說授道,不如說還是在尋自己通往無境的道。講課,掰開了揉碎了,孩子還聽不懂,就乾脆讓他們自己去悟、去問。

小醉刀倒是活潑,有什麼不懂的就說,但殷淮夢一整天下來都說不了一句話,穆途歸擔心他,常私下與他交流,努力從他嘴裡撬話,探究他心中如何想的。

時日久了,也與殷淮夢交了心。

後來殷淮夢長大了,他們各自修道,各自有任務,像過去那樣的談心少了,但師兄弟的感情總是沒有變的。

殷淮夢在霸劍對麵坐下。

掌櫃的親自送了酒過來。

悲芳春。

霸劍為他斟酒,殷淮夢飲了一杯,神色撐不住般,陡然灰敗。

“師兄,我好狼狽,從未這麼狼狽過。”他疲倦道。

霸劍詫異地看了殷淮夢一眼:“你狼狽?”

他笑了一聲,辨不出什麼意味,仿佛純粹感慨:“我還以為你破無情道後,順應本心,從此恣肆多情了。”

殷淮夢抬眼,不知道霸劍這是不是諷刺。

霸劍為自己倒了杯酒,飲儘後緩緩道:“淮夢,我知你內斂,知你孤傲,知你要強。你修道一帆風順,走到今日,除開感情之事,從來隻得不失。第一次超出你預料的失是樓師弟隕落,第二次是江隨瀾離你而去,我沒法像師父一樣完全看透你的心,但在這件事上,我有些許揣測——你太想要兩全了。”

殷淮夢認真聽著,點了點頭,輕聲說:“是。”

“今天你說的那話,既傷樓冰,也傷江隨瀾,你知道為什麼嗎?”

殷淮夢擺在膝上的手握緊了,沉默著。

“感情之事,是沒法兩全的,倒是兩傷容易至極。你為隨瀾破道,為他墮魔,一路追著他——去了魔淵吧?師父給了我魂火叫我找你們,我看到你的魂火指到魔淵方向了。”

“是的。”

霸劍注視著他,頗恨鐵不成鋼:“你為江隨瀾做了你對人生而言最為重大的抉擇,本應將你的心清清楚楚展現在他麵前,叫他知道你待他的真心,但你偏在那些小事上黏糊不清——樓冰在幻境中與你發生了什麼重要嗎?樓冰是過得好還是不好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既不愛樓冰,隨瀾又因你與樓冰的過往傷過心,你就更該避嫌,當斷則斷,不看,不聽,不問。還是說你還心有樓冰?”

殷淮夢搖頭。

霸劍看著他,繼續說:“既然如此,我再問你,你覺得今日隨瀾走火入魔,那般瘋狂殺意,與你態度無關嗎?”

殷淮夢苦笑:“看來是極有關的。”

“是極有關的,”霸劍擲地有聲,“你想要兩全,但愛是沒法兩全的;你想要兩全,樓冰和隨瀾都想置對方於死地,是因為要把這二變成一。一心一意的一。”

此間寂靜。

霸劍最後道:“淮夢,你要知道,今日所發生的種種,你是罪魁禍首。”

片刻後,殷淮夢說:“我知道了,師兄。”

他痛飲一杯,抹了嘴,慢慢說:“師兄,你說的對,我不該猶猶豫豫,好像顧著兩頭,我對樓冰既已無意,應該清楚明白地做出表現,不叫隨瀾誤會。隻是今日以前……我還是有困惑的。”

殷淮夢聲音低了下去,他說:“我愛隨瀾,我這樣愛隨瀾,為他所行種種事,回首起來叫我自己都害怕,我這份愛,是怎樣的愛啊?是百年習慣的延續,是受不了失去的偏執,是畸形的占有欲,還是……真正的愛?我問樓冰幻境中結果如何,並非想和他再續前緣的意思,隻是想知道,若換了是樓冰與我共度百年,我會像此刻對隨瀾般對樓冰嗎?潛陽那未儘的話,叫我知曉幻境裡,我從未與樓冰在一起過,於是我突然醒悟了。我和樓師弟兩百年相處,我都沒真正踏出那一步,一百年後重逢,我亦沒踏出那一步,幻境中輪回,我也沒有。我終於確認,隨瀾是特彆的。”

霸劍突然問:“若不是呢?若一切重來,你和樓冰是可能在一起的,隨瀾不是特彆的那個,隻是恰巧與你百年在你心中紮了根,生了極深的感情,換成樓冰,換成江冰,換成隨便什麼人,都會叫你如此瘋癲欲狂,你怎麼辦?”

殷淮夢啞了半晌,抬頭看了一眼樓上,仿佛能透過重重牆壁,看見江隨瀾的樣子。

霸劍一字一句問:“若有其他可能,你就能不愛江隨瀾了嗎?”

殷淮夢垂下眼,看酒杯中蕩漾著一絲碧色的悲芳春,他說:“不能。”

他又喑啞道:“沒有其他可能。”

霸劍說:“這就足夠了,淮夢。無法忍受失去、習慣、占有欲,沒有其他可能,人生注定如此,你愛江隨瀾,這就足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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