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王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麵色青白,唇色殷紅，筋絡突兀地盤踞在臉側和脖頸，此時因為劇烈的咳嗽,顯得更加明顯了些。
池芯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好僵在原地,看著他咳完。
好不容易他順過氣來了,抬起頭露出一雙咳出淚花的細長眼睛,把裡麵的陰冷狠毒都衝淡了一些。
喪屍王靜靜地凝視著池芯。
池芯覺得自己需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個沉默。
她移開視線,一句友好的問候脫口而出。
“你好菜啊。”
喪屍王：……
池芯：……
池芯悄悄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腿,在床上盤起腿，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勢。
就好像剛才那句欠打的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喪屍王細長的眼睛打量她些許,發出輕柔的笑聲：“有趣。”
池芯：……出現了！標準的反派台詞！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奇異,喪屍王笑著的臉僵了一下,漸漸沉下來。
“你記得上次見麵，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記得。”池芯說,“你給我和同伴們同時放映了一部小電影。”
喪屍王眼角抽動一下,勉強保持住高深莫測的語氣，“我說過,當你被人類厭棄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等了你許久，沒想到你卻來了……”
他目光在周圍掃視一圈,“這個更糟糕的地方。”
池芯感覺他話沒說完,隻是挑了挑眉，沒有打斷他中二的表演。
喪屍王雙臂環胸,語氣輕蔑,“我觀察過你,你曾經懂得利用人性的弱點，讓他們為你所用，這很明智，一旦你擁有實力，這個世界都可以為你而轉。”
“但是後來我發現，你不是沒有實力，而是千方百計想要隱藏它，而不是使用它。”喪屍王眯起眼，“當你唯一的弱點都不複存在，你居然將希望放在虛無縹緲的人心上，實在是……愚蠢啊。”
池芯默默地聽著，眉頭緊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喪屍王對她的認真聆聽頗為滿意，眉眼一柔，正好開啟話頭，就聽見池芯略帶疑惑的聲音響起。
“喪屍王……”
“彆叫我喪屍王，”喪屍王硬邦邦地打斷，“我名婁辰。”
“哦。”池芯說，“婁辰，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喪屍王，不，婁辰露出施舍般的表情：“你問。”
池芯試圖整理一下語言，但是發現，得到的信息太少，她實在無從整理，於是隻好問出最直白的疑問。
“你到底在說什麼？”
有那麼幾秒，婁辰的表情是完全空白的。
池芯悄悄向後挪了一下。
下一秒，婁辰臉色倏然猙獰起來，他握緊拳，衝池芯咆哮：“我說了這麼半天，你一點都沒有聽懂嗎！那為什麼不早點說？你知道我為了……”
他突兀地停下了話頭，露出仿佛生吞下一整個雞蛋一樣的表情。
池芯不確定喪屍王會不會噴出唾沫，但是距離稍微遠了一點，的確帶給她了一些安全感。
她很誠懇地建議：“你不要說那些花裡胡哨的感歎詞，有話直說就好。”
婁辰眼裡有一抹幽暗的光在明滅閃爍，他看著池芯，微微彎身向她靠近。
“在見到你之前，我以為景修白是最完美的人選，但是現在我看見了你，我覺得，你比他更加合適。”
他這麼明著來，池芯反而毫不擔心，她抬眼直視，聲音波瀾不驚，“你想讓我乾什麼？”
她有過這個猜測。
電影裡的喪屍王，心裡沒有絲毫對人類的憐憫，他所經過之處，喪屍大軍會帶走所有的生機。
而現在這個自稱婁辰的人，他顯然有著自己的打算和情緒。
三番四次做出跳出原劇情的舉動，這是個很大的變數。
“池芯，這個世界是黑的。”婁辰說，“從來沒有過所謂的光明，人類也隻是追逐光的可憐的蟲子。”
“那又如何？”
“蟲子活在世界上是痛苦的，他們蠅營狗苟，朝不保夕。”
婁辰臉上露出一抹略顯病態的笑容。
“我想要幫他們解脫。”
池芯挺直的後背上，一縷冷汗滑落下去。
“你想毀滅人類。”她說。
“不，不要用毀滅這個詞。”婁辰輕聲說，“他們也不想活著，怎麼會有人想要活著呢，活著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他們又不敢去死，我隻是想要幫助他們而已。”
池芯看著他眼裡冷靜中透著瘋狂的神色，平靜地說：“景修白有一句話說得對，如果你想要報複，就去找那些將你弄成這樣的人，你沒有權利決定全人類的生死。”
“彆和我提報複！”
婁辰一聲爆喝，眼球因用力而有些突出。
“他們沒有資格得到我的報複，人類這個種族已經糟透了，他們沒有值得拯救的理由。”他深吸口氣，對池芯伸出手，“池芯，你是我物色出的，最適合與我攜手做這件事的人，加入我。”
池芯看著這隻伸到自己麵前的手，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
婁辰見她有答應的意圖，眼睛一亮，伸出的手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池芯抬起手，指尖在幾乎要碰觸到婁辰之前，突然揚了起來，一巴掌將他的手拍到了一邊。
婁辰愕然地將細長的眼睛瞪大。
“我是人類。”
池芯伸開腿落到地上，姿態優雅地站起身。
“你可以繼續堅持自己中二的夢想，但我作為人類的一員，也會想方設法地阻攔你。”
她眉目動了動，暗自嘟囔一聲：“和你說幾句話，我的發言怎麼也莫名染上了中二的氣息。”
“總之，你的招安計劃失敗了。”她說，“你是決定現在就開打，還是下次見麵開始算起？”
婁辰收回被打開的手，神色變換。
正當池芯做好了準備，應對他的發怒是，他疑惑地問。
“中二是什麼？”
池芯剛剛鼓起來的力氣，突然傾瀉了出去。
她看著這個麵貌非常年輕，如果不是膚色和青筋，很容易被人當成奶油小生的少年，“我問你個問題，你多大了？”
婁辰歪著頭思索了一下，“好像是19了吧
。”
他露出厭惡的表情，“不記得了，從我很小的時候，我的記憶就隻有那個討厭的實驗室，被關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直到……”他豔麗的五官扭曲起來，如一條被激怒的毒蛇。
卻是不肯再說下去。
池芯心中了然。
婁辰很小就被關進了實驗室，恐怕在他度過的為數不多的正常歲月裡，沒有人教過他正確的觀念。
思及此，她對婁辰的提防不由消散了一些。
“你還沒告訴我，中二是什麼意思？”婁辰耿耿於懷。
“初中二年級的意思。”池芯隨口回答，“你特意潛進這個基地找我，就是為了邀請我一起……毀滅世界？對嗎？”
婁辰：“是幫助人類解脫。”
池芯失笑，“那現在我拒絕你了，你打算怎麼辦？”
婁辰神色一滯，似乎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掙紮了片刻。
“既然如此，我們就是敵人了。”他說。
池芯突然感到，周圍的空間竟然隱隱開始波動起來。
“池芯，我很遺憾，你沒有選擇我。”
婁辰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扭曲的聲調。
“你很強，成長速度太快了，我隻能將你在此抹殺。”
天塌地陷。
屋子的天花板大塊地掉落下來，池芯在地麵的晃動中閃身躲避，鷹一樣銳利的眼神盯住了婁辰。
婁辰穩穩地站立著，掉落的木頭和碎片完全波及不到他。
他靜靜地凝視著池芯。
“不管你是不是實驗體的一員，不能為我所用，就在這裡去死吧。”
這個破小孩！
池芯暗罵一聲，拱起背脊，正要衝向婁辰。
這時，她出色的視力看到，一塊碎木頭落到婁辰的頭頂，居然直直地穿了過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損傷。
一個念頭在腦中浮現。
池芯努力忽略四麵八方的危險拉響的警報，突然停下動作站在了原地。
婁辰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對上我，唯一的優勢就是你的精神攻擊，你實在不應該將它浪費在構建夢境這種地方。”
池芯說著，看到他突變的臉色，知道自己猜對了。
“即使在你的夢裡，你還是這麼弱。”
她露出一抹颯然的笑，一根針在手中出現，在婁辰大叫的“等等！”中，狠狠紮入了自己大腿。
一陣劇痛襲來，她感到整個人都天旋地轉。
如同做夢的時候一腳踩落高空，池芯感到渾身一陣，隨即身體感受到了床鋪的硬度。
和之前一樣，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天花板好好的，地也好好的。
沒塌，也沒有喪屍王。
她轉移視線，天空剛剛開始擦亮，而不像夢中那樣漆黑一片。
輕輕舒出口氣，池芯按了下跳動過快的胸口。
差一點，差一點就要被困在夢境裡了。
沒想到喪屍王還有這種技能。
想到婁辰的宏偉誌願，池芯糟心地皺了皺眉。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想到，對方找她，竟然是要把她“招安”，邀請她一起去毀滅世界。
不知道他的本體現在在何處，池芯感覺這件事沒這麼容易結束。
她從床上坐起，腦子裡各種繁雜的念頭蜂擁而至。
窗外的光從朦朧變為明晰。
今天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