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這姓何的老板似乎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明明是在往外盤店,卻不知道推銷,隻是自我介紹了一句,就沉默地帶著慶豐班的人在戲園子裡轉了一圈。
這戲園子從門外看不出來有多大,但內裡還是挺大的。
整個戲園子呈四合院狀,前後兩進,第一進是四棟樓高兩層的戲樓,中間是個偌大的庭院。後麵一進則是住人的地方,還帶了一個小花園。
整體環境以及格局都挺不錯的,就是有些破舊,據這何老板說,有好幾年沒修葺過了。
秦明月隻是簡單地看了看,就看中了這地方,她能看出她大哥也是挺滿意的,老郭叔他們也沒有彆的什麼意見,於是看完之後,秦明月就打算將這個地方盤下來。
雖然兩千五百兩銀子幾乎要將他們手裡的銀子花空,剩不了多少,但秦明月覺得這地方值。
本來還想還還價的,可想起對方的經曆,以及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氣質,還價的話竟說不出口。秦明月無視老郭叔在一旁對她直打眼色,問對方怎麼簽契。這何老板大抵也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爽快,竟有些愣住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麵色有些猶豫,不過也隻是一瞬,他就開口道:“這地兒是我爹一輩子的心血建起來的,我也是個沒本事的,竟保不住它。”他一麵說,一麵拍了拍身邊的柱子,顯得極為的不舍。他回頭看向秦明月等人,表情十分鄭重:“你們應該知道這兩千五百兩的價,便宜得有些離譜,且不提這地段,這房子,光這裡頭的布置和擺設,恐怕都不止這個數。”
秦明月點點頭,這倒是事實,認真來說,如果能以兩千五百拿下,他們算是撿漏了。
“這其中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們能知曉,估計我和那何慶的恩怨,你們應該聽阿嬌說過,不過有些事阿嬌是不知道的。”明明是在談事情,一時間秦明月竟覺得有些忍俊不住,這老板娘竟有個如此嬌嫩的名,阿嬌。
就在她分神之際,那何老板又道:“何慶一直想吞了這廣和園,可惜我沒如他願,所以他就一直命人暗中使壞,致使一直無人敢來盤下這個地方。其實在你們之前,也有人曾經來問過,但無一律外都沒有下文。俱因那何慶放了話,這地兒盤給彆人他不管,做什麼他也不管,但隻要是開戲園子,他就會一直針對這裡,直到這家店垮掉為止。彆人盤店也是為了討生活,會想來盤下這裡,大多同你們一樣是打算開戲園子。何慶園在京城也是數得上名號的戲園之一,做這行的哪能把自己的路全部堵死,大家都不願得罪他。”
聽到這話,大家都有些瞠目結舌。
什麼樣的仇怨竟如此趕儘殺絕,怪不得之前老板娘說那何慶手段太狠毒了。
看出大家的疑問,何老板苦笑兩聲:“也不怕你們笑話,認真說來,這何慶算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外麵人隻道他是我的爹徒弟,並不知道還有這一層關係在裡頭。當年我爹娘伉儷情深,他娘是我爹的師妹,我爹娘成親之後恩愛非常,可他娘卻依舊沒有死心,一次在我爹酒中下了藥,才會懷上何慶……可惜生他的時候,那女人難產而亡。我爹念他出生便喪母,本是想將他記在名下的,我娘心中有芥蒂不願,無奈我爹隻能將之收做了徒弟。”
“說是徒弟,其實是當自己孩子養大的,吃穿用住與我並無不同,我爹也從未對他藏過私,一身技藝儘數傳於他。我娘心中耿耿於懷,又有個這樣的人成天杵在眼皮子底下,鬱鬱而終,我爹傷痛欲絕,可當時我和何慶年幼不能自立,才會一直守著我們成人。直到前些年我爹因病去世,他老人家去的時候,將這戲園子留給了我,並囑咐我以後多照應何慶,我才知道這一事情。我原想著就算不念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雖是師兄弟卻勝過親兄弟,這戲園子與他共享也沒什麼,隻是我爹說何慶心胸狹窄,讓我萬萬不得將此事告知於他。”
說到這裡,何老板搖頭自嘲地笑了一聲。
秦明月等都明白他的意思,老何老板何其明智,竟然早料到這何慶是個中山狼。
“我爹走後,這何慶也不知從哪兒知道他其實是我爹私生子的事,心中積怨憤恨,才會鬨出自立門戶之事,而之後的事你們應該也知道了。”
好吧,這裡頭的故事還真複雜。
一時間,慶豐班眾人俱是唏噓不已,而老板娘也是滿臉詫異,因為連她也不知道這裡頭的事。
“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們都已知曉,我雖想將這家店盤出去,但也不想害了你們。如今盤還是不盤,你們還需細細斟酌。”
這些話顯然有些影響到老郭叔了,他連連對秦明月打眼色,頗有些這是個燙手山芋還是不要碰的意思,而秦鳳樓也沉吟不語,顯然正在斟酌。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氣,抬眼望向何老板:“不知那何慶都是用什麼樣的手段針對廣和園的?”
見對方麵露不解之意,她又道:“也不知我理解有沒有錯,他的手段大抵就是搶生意、從這裡挖角兒,致使這裡沒戲可唱,無人登台可是?還有其他彆的沒有?”
方才秦明月跟著大家看各處之時,已經注意到有好幾處戲台子擺設雜亂,布滿了灰塵,顯然是許久未啟用過了。
聽到這話,顯然何老板也是心緒不平的,他麵上閃過憎恨、厭惡等等表情,終究化為一抹無奈。他點點頭,道:“此人氣量狹小,心胸狹隘,雖早年使了手段攀上了高枝,不過這裡乃是天子腳下,也不敢堂而皇之行脅迫之事,所以隻能使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其他的倒是沒有。”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秦明月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不怕了,不怕何老板笑話,我等乃是外地人士,也不願惹上一些解決不了的麻煩。”說這話的時,她食指向上朝天指了指,雖沒有明言,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對方有什麼靠山以勢來壓人。“如果隻是搶生意或者挖角兒,這點咱們倒是不怕。何老板為人坦蕩,秦某敬佩不已,咱們接下來談談盤店之事如何?”
何老板大抵是沒料到自己說得這麼詳儘,對方還是不放棄這家店。說實話,他心中即是激動,又是忐忑。激動的是這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他有妻有子,總不能一輩子就耗在這裡,且堅持了這麼久,他也累了。而忐忑的則是怕會害了對方,畢竟這是他和何慶的私人恩怨,不想將對方牽扯進來。
可這本就是一個解不開的結,誰想要盤下這家店,注定會和何慶園對上。
“秦小哥應該知曉這何慶園就離這裡一條街的距離,他們天時地利人和,這些年也闖下了一些名頭。你大概不知曉這何慶手段有多麼卑鄙,但凡我們這裡請來角兒登台,他便與我們這邊打擂台。我們定票價素來根據角兒的紅與否而定,但他卻損人不利己,我們定價二兩,他就壓得比我們更低。抑或是出更高的價錢,將我們的請來角兒挖到何慶園去,且不光如此,他還命人在街口強行拉客……”
秦明月抬手打斷他,“這我都知道。”
“那為何你還?”何老板怔忪了一下,似乎還想說服對方,“請不來角兒,就會沒生意,到時候你們會血本無歸。我見秦小哥你們也不是什麼有來頭的人,盤下這家店的銀子大概是窮儘所能了。”
說到這裡,他無奈低笑一聲,“秦小哥年紀小,不懂其中的厲害,罷了罷了,這店我不盤給你了,你們走吧。”
這何老板的態度倒是挺怪,即想把店盤出去,可人來了他卻光潑冷水。彆人盤店,其中有什麼齟齬之處,巴不得捂著掩著,他倒好,一副恨不得彆人不盤下才好。
其實秦明月懂這何老板,不外乎‘良心’二字。
這兩字說起來容易,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秦明月越發欣賞此人了,心中不禁動了一個念頭,不過在這之前她得說服這何老板將戲園子盤給他們才是。
“何老板不用攆我們,你的意思我都懂,也都明白,但我還是想盤下這個店。”見何老板想說什麼,她笑著道:“何老板顧慮不外乎怕咱們生意做不下去,但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咱們既然吃這碗飯,沒有這點子自信還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再說了,一個戲園子立於世靠得是什麼?是靠那些肮臟的手段?難道不應該是戲,是角兒嗎?”
“可你們就這點兒人,若是請不來紅角兒,可該如何是好?”何老板怔忪道。
秦明月自信一笑,擺了擺手,“我就是角兒啊,我們這裡個個都是角兒。”
這句話起先何錦不懂,但很快他就懂了。
而到了那個時候,他才明白這‘秦小哥’為何會如此自信。
*
儘管何錦再三說明強調,但秦明月還是非常固執地堅決要盤下這個店。
何錦見自己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對方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索性任由他們。雙方先是簽了白契,看時間還早,便又去了府衙換紅契。
等紅契拿到手,這交易就算成了。
摸著袖子裡的銀票,何錦麵色有些複雜,“若你們現在想反悔,還能來得及。”
秦明月失笑道:“紅契都換了,還有什麼可反悔的,且我們也不想反悔。”
“你這小兄弟真是!罷了罷了,我也仁至義儘了,你們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說完,何錦拱手離開了,似乎生氣了的模樣。
秦明月不禁和秦鳳樓對了個眼神,兩人俱是無奈一笑。
之前換紅契的時候,廣和園裡的鑰匙已經儘數交給秦明月,所以即使何錦不在,對慶豐班也沒有什麼妨礙。
因為中午沒來得及吃午飯,這會兒大家也都餓了,便先尋了一個地處用飯。用完飯後,他們也沒回客棧,而是急不可耐地去了廣和園。
廣和園與他們之前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兩樣,這何錦也是個坦蕩之人,說是連房子帶物,裡麵什麼東西都沒有拿走,當著大家的麵將大門鎖了,鑰匙交給了他們。
以後這裡就是他們的了!
站在正廳那副偌大的山水圖之前,秦明月莫名有些感歎了,而念兒幾個小的早就高興的四處撒歡子去了。
秦鳳樓也很開心,臉上帶著洋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