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2)

==第五十四章==

是夜。

衡國公府,竹清軒裡,寬敞的書房布置清雅,臨著牆有一排排書架,牆上掛有幾幅裝飾用的字畫,並有一張極大的書案,書案上擺放著筆墨紙硯等物,書案旁還放著兩口青釉大缸,大缸裡插放著若乾不等的字畫卷軸。另有琴台棋盤等物,顯出書房的主人是一個極為博學多才之人。

此時書房裡站著兩人,其中一人正是衡國公夫人賀蘭。

她容貌清麗,身形纖細,明明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好像是二十好幾的模樣。一身鴨蛋青色蓮紋對襟夏衫,下著深青色十二幅羅裙,頭梳隨雲髻,插了一對八寶攥珠飛燕口銜明珠的金釵,渾身充斥著與年輕身份不符的羸弱氣質。

此時的她,淚眼磅礴地看著背對著她,站在窗前的莫雲泊。

檻窗是大開的,夏風吹拂進來,將莫雲泊身上的青袍吹得翻飛起伏,空曠得厲害。若是有明眼人在,應該能看出最近莫雲泊消瘦了許多。

“你難道要你娘跪下來求你才可?!”

聽到這句話,一直僵立在窗前的莫雲泊才微微動了一下,他轉過身來,看了衡國公夫人一眼,苦笑一聲後,垂首輕聲道:“娘,該做的我已經照著你說的做了,親也定了,你還想讓我做甚?”

衡國公夫人突然激動起來,緊攥著帕子的手成拳,一下一下捶著自己的胸口,“你這是照做?你這是在想你娘死。賢兒,你是娘唯一的孩子,是娘的命根子,當初娘的身子明明不適宜有孕,明知道你爹會不高興,娘還是拚了命生下了你。這麼多年來,咱們娘倆過得有多難,難道你不知道?你娘是個填房,你雖為嫡子,卻矮了前頭那兩個一頭。娘小心經營,苦心維持,對姨娘妾室寬容,對下人大度,對婆母畢恭畢敬,對你爹伏低做小,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你!”

“彆人都是生怕搶不了風頭,而你卻是打小躲著風頭走。我兒三歲識字,五歲通詩書,滿腹經綸,文采了得,時至至今身無功名。而你爹也就佯裝沒這事,連幫你找聖上討個缺都不願,任你所謂的什麼閒雲野鶴……他們是個窩囊廢,倒壓著我兒也不許出頭……娘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咱們要一輩子矮人一頭,看人眼色!”

衡國公夫人越說越激動,整個人都在顫抖:“娘知道,以娘的出身配不上你爹,當初他們之所以選了你娘來做這衡國公夫人,不外乎娘容貌過人,家世也算不得太差,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你娘有宮寒之症,不能再生……什麼你要溫柔大方,賢淑得體,什麼你要對前頭的兒子好,不然吐沫星子都能噴死你,憑什麼呢?這衡國公夫人也不是我自己要做的,憑什麼就這麼定了我的命……”

她似乎到了即將崩潰的地步,整個人都往地上滑去,此時莫雲泊再也不能無視,忙一個大步上前攙住她。

“娘,我……”莫雲泊滿臉痛苦之色,下陷的眼窩在消瘦地臉頰上投下兩道陰影,整個人憔悴得厲害。“可我答應了明月……”

衡國公夫人死死拉住他的手,滿臉急惶:“不就是個戲子嗎,你若真是喜歡,等你娶了淑蘭縣主以後,再討她回來做妾就是……可我兒啊,娘是為了你好,咱們賀家僅你舅舅一人為四品官,旁枝分脈再無其他出眾人才。賀家依附著莫家,本身便做不了你最有力的後盾,所以的妻族的挑選一定要慎之又慎。這淑蘭縣主,本身出生黔陽侯家,外祖母乃是當今的親姑姑,黔陽侯掌著福建的兵權,是你爹急於拉攏之人。隻要你能娶了她,這莫家再也不能禁錮住你的翅膀,到時候你想做官就做官,即使不做官,旁人也乾涉不了你什麼……”

可我不想做官。

明明話就在嘴邊,莫雲泊卻怎麼也出不了口。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他不過去了趟蘇州,回來後一切都變了。

曾經,他也曾暗自嫉妒過親娘為什麼要對兩位兄長那麼好,也曾疑惑過為何娘似乎沒有脾氣,無論祖母如何訓斥她,她總是淡淡一笑,無論爹的那兩個得寵妾室是如何的挑釁,她都端莊大方,保持著貴婦的雍容和氣度。

他以為娘是天生的寬容大度,實則原來全不是,原來這裡頭還有這麼多這麼多的緣由。

為什麼彆的勳貴子弟,到了年紀都有差事在身,哪怕是個閒差。他因為慣是個與世無爭的性格,不想做官,而爹竟然也不說什麼,反而支持他永遠這麼閒散下去……

不過是去了趟蘇州回來,他原來的世界全然崩塌,原來在他一直不願麵對的陰影處還有這麼多齟齬。

“娘你彆說了,我聽你的,都聽你的。”莫雲泊緊緊抿著嘴,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砰地一下碎了。

“真的?”

望著衡國公夫人滿是期望的眼神,莫雲泊眼中閃過一抹痛苦,重重地點點頭,“真的。”

這句話似乎給了衡國公夫人無限的動力,她撐著莫雲泊的手,站了起來,“那好,後天淑蘭縣主會上咱家來做客,你千萬莫像上次那樣惹了她不高興。你們畢竟是定了親的人,以後小兩口要過一輩子的,淑蘭雖是任性了些,但她年紀小,等成了人婦,就會改變許多。”

莫雲泊蒼涼一笑,點點頭,衡國公夫人又叮囑了幾句,才將自己儀容收拾了一下離去。

而莫雲泊卻是徹夜未眠,次日一大早就命陳一去安郡王府將祁煊請了過來。

*

“你怎麼瘦成這樣了!?”人到後,祁煊滿是詫異地看著莫雲泊。

此時的莫雲泊比昨日的狀態好多了,雖還是清瘦,但整個人卻有了點兒精神氣,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死氣沉沉的。

“你娘把你關在府裡,逼你娶那淑蘭縣主?”

所以說這祁煊嘴壞得招人恨,也幸好莫雲泊早就習慣了他的口沒遮攔,聽到這話,他隻是輕輕地一搖頭。祁煊立馬接腔:“就算沒關你,也是管著不讓你出去。”

莫雲泊脾氣再怎麼好,連著發生了這麼多事,也早已失去了慣有的平常心。他突然沒有耐心聽祁煊說下去了,打斷道:“我有事想托你幫忙。”

“什麼事?”話脫口而出後,祁煊簡直想打自己的嘴。

什麼事想托他,還不是有關那秦明月,這莫子賢被那不省心的衡國公夫人管著,往外傳信肯定不方便,自然需要他來幫這個忙。

他若是出口讓幫忙,他到底是傳還是不傳,明明是他費儘心思的先找到她不是?難道又要被他搶了去?

也是心中有些緊張,祁煊竟一時失去了尋常的判斷力,胡思亂想了起來。

就在這當頭,莫雲泊道:“我想讓你幫我跟秦姑娘傳句話……”

果然來了,祁煊暗暗後悔,他應該找個借口不來的。可明知道也躲不過,誰叫兩人是朋友呢,誰叫他不安好心沒將秦明月來京的消息遞給他。

“什麼話?你都和你那淑蘭縣主定親了,又何必再去招惹那小戲子。”這廝言不由衷,其實最想招惹秦明月的是他。

“我答應秦姑娘,三月會去找她,可如今……”莫雲泊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站起身去了一旁的書案的抽屜裡,拿了一個封著火漆的信封出來,遞給祁煊,“麻煩你找人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秦姑娘。”

祁煊一愣,眼中似有猶豫,到底伸手接下了信,道:“這信我會幫你交給她的。”

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歎息:“不是我說你,何必縱著你那娘,你也成年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應該知道。隻要你不願,誰還能勉強得了你,再不濟,還有我幫你,子賢……”

莫雲泊的臉一下子失去了平靜,旋即又變得清寂落索,“榮壽!”

“好好好,我不說了,這信我一定會親自交到她手中。”

莫雲泊點點頭,“你幫我和秦姑娘說,我、我有違承諾,辜負了她,下輩子銜草結環贖罪……”

下輩子?祁煊突然有些不樂意了。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娘們兮兮的,我先走了,我見不得你這樣。”

丟下這話,他也沒多留,很快就離開了。

而莫雲泊卻是坐在書案前,久久回不過來神。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打開書案下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個木盒。

這紫檀做就的盒子四周邊緣光滑油亮,顯然是經常擱在手裡撫觸多了的。掀開盒蓋,盒子裡正是當初他從蘇州回京,秦明月送給他的那尊瓷娃娃。

光澤瑩潤的‘白素貞’還在無憂無慮地笑著,笑得自信、溫婉,仿若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她。

莫雲泊突然有一種無法直視這張麵孔的勇氣,忙抖著手小心將盒子蓋上。

“明月,彆怪我……”

*

一路上,祁煊都在想著袖子裡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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