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神機(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6125 字 3個月前

這般想著,洛寧已到前麵開道,宮車漸漸走得快起來,毓坤隱隱望見遠處道旁立著許多杆子,上麵掛著一排排燈籠,風一過,揚起地上的細沙,血腥氣撲麵。然到近前毓坤才發覺,這哪是燈籠,分明是剛砍下的人頭,披頭散發,五官猙獰,濃腥的鮮血順杆流下,淌在沙土裡。其中有張麵孔有些熟悉,細看正是刑部左侍郎史思翰,而這麼長一排,自然全是他的親族。

猛然見這情景,毓坤全身血液凝滯,胸中翻湧。跌回車中,她禁不住撕心裂肺咳了起來。很快有盞茶遞在她麵前,毓坤抬眸見竟是藍軒,手一揮將他推開了。藍軒也未惱,沉靜撥著香爐中的白檀。

毓坤蒼白著麵孔望他,但見他握著香箸的手生得極好看,骨肉亭勻,修長的指一撥,便有馥鬱的香氣漫上來。然而就在這雙手上,扼殺了多少性命,又沾染了多少鮮血。

究竟是怎樣冷血,才能做到殺了這麼些人也無動於衷,毓坤冷冷望著他道:“便是燃再多香,壓得住無辜之人的血氣麼?”

仿佛定要觸怒他似的,毓坤言語間絲毫不留情麵。藍軒望了她一眼道:“無辜?何其無辜。”

毓坤瞪著他道:“一人犯事一人當,難道整個宗族都合該枉死?”

藍軒淡淡道:“難道這些人食得便不是罪犯的俸祿,子孫得以讀書做官便不是蔭得罪犯的官爵,世間又哪有全然無辜之人。”

一時難以反駁,毓坤壓著怒意道:“即便如此,也應量罪定刑,如此一概斬殺,難道天底下便沒了王法。”

藍軒擲了香箸道:“這天底下,原本便沒有王法。”

一口氣滯在胸中,毓坤漲紅麵孔望他,外麵忽然一陣喧嘩,有個聲音竭力嘶吼道:“放開我。”

毓坤下意識向外望,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被兩個壯漢壓在道旁,雙手反剪,整張臉被壓在染血的沙土裡,卻仍不放棄地死命掙紮。

藍軒命宮車停下,洛寧走上前,隔窗稟道:“是史思翰的兒子,因未成年,免死流放,今日在台下觀刑,未想到竟叫他鬆了綁繩,說是要給父親收屍。”

依律,處斬的犯人暴屍三日,之後首級由宛平縣領走,而屍身由大興縣領走,是要死無全屍的道理。毓坤未想到史思翰的兒子得了機會不逃,反回來收屍,倒很有骨氣。

她十分擔心藍軒要處死這少年,欲出言阻攔,卻沒想到竟聽他道:“放了他罷。”

洛寧恭謹道:“是。”

身上驀然而輕,那少年不可置信直起身,蹙眉望著道旁的宮車,毓坤知道他並不認識藍軒,也不明白他同這事有什麼關係。

藍軒輕聲道:“你父親的案子是我辦的,日後若要報仇,需得找我。”

少年聞言雙目發紅,起身便衝上來,卻再次被狠狠按倒在地,他喘著粗氣,赤紅雙目道:“作弄人有什麼意思,有本事你現在便殺了我!”

藍軒居高臨下望著他道:“你也是個小小男子漢,需得知道,死是這世間最簡單的事,活卻難得多。然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死了,便什麼也沒有了。”

說罷他抬起手,宮車重又動了起來,毓坤瞧那少年抹了把臉上的血淚,愣愣望著車輪揚起的塵埃,單薄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風裡。

很快出了阜成門,宮車轉而向南。已到京郊,車窗外一片鬱鬱蔥蔥,燕飛蟲鳴,雖悶熱似要下雨,卻不複方才的肅殺。毓坤心中沉得很,望著兀自看書的藍軒,方覺一點兒也看不懂他。

“年十五,以罪入內廷……”毓坤怔怔想著曾讀到過的,關於他生平的寥寥幾句話。說起來那時,他也不過和那少年一般年紀。

她忽然想問問他,當年究竟遇到什麼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藍軒也仿佛對她失了興趣,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好在不久便到了宛平縣城,知縣並縣丞主薄等人早已候在道旁,跪了兩列,迎候太子下車。

第一次接駕,宛平知縣誠惶誠恐,特意備下酒席。毓坤卻一點吃不下,勉強用了半碗素麵,悄悄瞧一眼藍軒,見他神色如常,恪守食不言的規矩,午膳後便命啟程,也不多擾民。

這般教養,怕也曾有極好的出身,卻不知為何竟沒怎麼讀過書。

神機營駐地在宛平縣郊,四麵環山。距大營尚有二裡時毓坤便聽到震聲隆隆,值營的參將拔起吊橋,引她與藍軒一行上了營中的城樓。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向下望,毓坤但見蜿蜒的護城河畔聳著數十尊火炮。碉樓上的旗手一揮,火力齊發,立在岸邊的石堆便被炸得粉碎,火焰衝天,壯觀非常。

毓坤心中震撼,卻見滾滾濃煙中藍軒波瀾不驚。身旁的參將道:“監軍大人請看,這便是從夷人處繳獲的佛郎機炮。”說罷便有八人將一挺火炮抬上來。藍軒撫著尚有餘溫的炮身,微笑道:“這佛郎機炮雖好,卻並非今日的主角罷。”

那姓張的參將也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大人。”他立在城樓上擊了擊掌,便有兵士將方才那數十尊火炮撤去,又推出一輛車來。

毓坤瞧見那車上也架著尊大炮,口徑是先前兩倍有餘,被推著對準岸邊的另一簇石堆,張參將將手中旗幟一揮,轟隆一聲,石堆應聲炸開,震得城牆微微顫動。

這一發炮竟頂先前十發,毓坤驚訝極了,見張參將麵露驕色道:“這便是工部軍器局新造的大炮,不僅威力巨大,且可連發三次再填火|藥,裝在戰車之上還能靈活轉向,實是件利器。

毓坤好奇道:“這炮又叫什麼名兒?”

張參將道:“剛剛運回來,還未得名,正欲請監軍大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