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道:“回頭我琢磨琢磨!”
楊康腹誹道:“反應太慢!”
大家聊完了海上的事兒,又聊到楊森這邊。
楊森這一次北行,自去年開春出發,直至今夏方歸,間關萬裡,勞碌奔波,遠赴大漠,深入遼東,踏冰履雪,實在是吃了不少苦頭,此中艱辛自不必細說。
楊先生問道:“三哥這次怎麼走得這麼遠?”
楊森道:“這次不隻是賣貨,也是探查一下商路,所以自大漠至隆州繞了個圈。”
東北地區大金國仿照中原設置了路、州、府、縣等地行政區劃,大家夥腦袋裡大致有些概念。
但草原上部族林立,還處在氏族部落和奴隸製混雜的時代,部落間互相吞並征戰,時分時合,沒個定數,就連楊森也搞不太清楚具體情況。
隻知道靠近大金的部族有弘吉剌、塔塔爾、乞顏、泰赤兀、克烈、汪古、劄答蘭、蔑兒乞、主兒乞等,西麵還有一個大部族叫做乃蠻部,這些大的部族還依附著很多小的部族。
再往西就是契丹英雄耶律大石所建的西遼國,西域據說還有一個大國叫做花剌子模,這已經是自大唐怛羅斯之戰後以後中原王朝再也未曾涉足的地域。
大家夥聽著這些拗口繞舌的名字,都是雲山霧罩,不得要領,即使楊康又過耳不忘之能,也隻是記住了些不知啥意思的部落名稱而已。
楊森此次出行,自張家口經汪古部過界壕進入草原,至不兒罕山乞顏部駐地,轉而向東經塔塔爾部、弘吉剌部穿越大金山,進入北京路至隆州南轉經沈洲沿遼西走廊返回山東。
虧得這次遠行以探查為主,大批貨物早在張家口就已經交卸,不然恐怕明年也不得歸鄉。
楊森正說得起勁,楊先生打斷他的話頭,說道:“三哥,這草原上的事兒太過複雜,我們聽得迷迷糊糊,還是講點有意思的吧,你看楊康都快睡著了。”
楊森哈哈一笑說道:“那我就講幾個草原上的故事吧,道聽途說你們也彆當真。”
楊先生捧哏之道,說道:“對!對!說點有意思的。”
楊森喝了口酒,說道:“現今這草原上風頭最盛的是萌古乞顏部的大汗,名字叫做帖木真,這位大汗的故事挺有意思!”
張先生插話道:“蒙古部分裂已久,乞顏部也好久沒有可汗了,這人能夠重新稱汗應該是有點本事的!”
楊森道:“這位可汗手握凝血而生,草原人認為他是天生的戰神!”
張先生歎息道:“生有異象,握血而生,恐殺戮過重,非蒼生之福呀!”
楊先生不以為然地說道:“老張你多慮了吧,草原離咱們可不是一般的遠?”
張先生答道:“說不準呀!當年金太祖建國會寧府,離咱們可也不近。”
楊先生道:“大金國武力強橫,應該沒啥問題吧!”
張先生不屑地說道:“強個屁,那些猛安謀克是啥樣子,大家心知肚明。當年海陵王南征,金國將士,寧可弑君都不願意出戰,戰力可見一斑。要不然哪有大定皇帝怎能登基!現今的明昌皇帝就更不用說嘍!”
楊莊主聽到這裡插話道:“我聽朋友們說,每年射獵宴上比試箭法,金國已經輸給宋國好幾年了!”
張先生道:“本來羞辱宋國使臣的項目,先在反過來被宋國笑話嘍!”言語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楊先生也苦笑道:“故國沉淪,咱麼這些亡國遺民也隻好聽這些笑話以自娛了!老張,你說大宋朝廷還能打回來嗎?”
張先生歎息道:“自從嶽爺爺召回被殺,中原民心儘失,大宋朝廷也儘是苟合之輩,難呀!”
楊先生又對楊鬆說道:“二哥,你剛從南邊回來,你的看法呢?”
楊鬆道:“現在南邊是韓侂胄掌權,他倒是主張北伐的,但依我看想成功不太容易。”
張先生道:“大宋朝廷那邊,始終還是主和派占據優勢,這位韓魏王(韓琦)的曾孫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楊鬆也說道:“當年宋孝宗有北伐之意,為史浩所阻,主戰派張浚同他有一番辯論,很能說明南邊朝野的態度。”
張先生道:“那史浩也算是一代名臣,可偏偏就是不願北伐。”
史浩,宋孝宗時的一代名相,因從龍之功而發跡,在任時為嶽飛平反,素以老成謀國著稱。四明史氏,一門三宰相,四世兩封王,就是由其而始。
楊鬆道:“這史浩的兒子史彌遠現今也在宋國朝廷為官,同韓侂胄鬥得厲害,他是堅決反對北伐的,支持他的人不少。”
二人說的是南宋朝廷之事,大家夥地處鄉野卻是不太清楚的,因此聽得半懂不懂。
楊先生忍不住說道:“那張浚和史浩都說了什麼,你們兩個詳細說說。”
楊鬆道:“當年孝宗皇帝想要北伐,張浚是主戰派,史浩是主和派,二人因此有些爭論。”
張先生道:“張浚認為朝廷北伐,北方義民百姓必然‘膳食壺漿以迎王師’。”
楊鬆道:“那史浩卻認為,咱們北方百姓沒有骨氣,屈從於胡虜,是為從賊,即使改邪歸正南來,但早晚還是社稷之憂。”
張先生有些憤恨的說道“宋國朝廷把咱們這邊過去的人叫‘歸正人’,所謂改邪歸正之人是也!”
楊鬆道:“從這三個字上就可以看出大宋朝廷對咱們這些淪陷區百姓的態度!”
楊先生憤然道:“這根咱們老百姓有啥關係,咱們想做亡國奴嗎?”
張先生道:“張浚也如此反駁,說北方百姓手無寸鐵,朝廷不北伐,百姓們有什麼力量反抗金國?”
楊鬆道:“你們猜那史浩是如何說的?”
楊先生道:“那誰猜得到,總之不會是好話!”
楊鬆道:“他說,陳勝吳廣之流用竹竿木棒就可以反抗暴秦,北方百姓為什麼不可以將金人趕跑,迎接大宋朝廷回去。”
張先生道:“咱北方百姓在大金朝是被征服者,在大宋朝是從賊之人,亡國之人,喪家之犬,心中的苦悶真是一言難儘。”
楊鬆道:“辛稼軒在咱山東也算是個人物,可南渡之後,一生抑鬱,何況是咱們這些平民百姓!”
張先生道:“按照朱熹那老夫子的論調,咱們這些人在國破之後就應該抹脖子上吊了事,活著的就是名節有虧了!”
楊先生歎息道:“唉!亡國之人,活著就是罪過!”
張先生不屑地說道:“餓死事小,失節為大嗎!”
此時理學漸興,朱熹之學雖然還沒有得到金宋兩個朝廷的官方認可,但已經流傳頗廣。
張先生是關學大儒張載張橫渠的後人,‘關學’講究通經致用,對程朱理學這套‘存天理滅人欲’的說法頗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