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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倉鈴陷入沉睡之前, 就預想到之後會發生什麼。

她如自己所願,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與其說那是夢,不如說是將千年前京都的舊事親身體驗了一遍,眼中的畫麵、耳中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連手中布錦織物的觸感也真實得過分,這分明就在重演曆史。

但最重要的一點在於……

她是以“麻倉葉王”的視角來看待世界的。

就仿佛成了一個呆在葉王身體裡的觀眾,能體會到他所有的感受和心情, 五感相通, 卻無法操控他的行動。

好像還挺有意思。

她早就想知道這家夥心裡到底在思考什麼了,好好的皇家陰陽師不當,跑去毀滅人類,還跟家族打了一千年。

反正她的英雄工作暫時結束了, 短期內不會再有任務, 睡久一點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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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並不完美的故事從他降生時開始。嬰兒在一間簡陋的木屋裡睜開了眼睛, 放聲哭泣, 溫柔的母親將他擁入懷抱,低聲哼唱著安眠曲。

屋子十分空曠,屋頂有被修補過的痕跡, 除了一對桌椅和一張床之外就什麼也沒有,甚至可以稱之為破敗了。但內部卻很乾淨, 地麵沒有深色的泥點, 梁上也沒有蜘蛛網。看得出來屋主是一名細心的女子,即使居住在這種環境當中,也儘力讓自己的生活過得舒心一些。

這位抱著嬰兒的女子正是麻之葉。柔和的金色長發用布條紮起, 和服洗過多次已經微微泛白,卻掩不去她身上優雅的氣質。

麻倉鈴透過嬰兒的眼睛注視著外界,內心活動非常豐富。

沒想到居然從頭開始了!!就這麼圍觀大哥小時候的黑曆史真的好嗎!

等等,或許她該稱麻之葉為……婆婆?

呃,算了,還是叫伯母吧。伯母真好看。

麻倉鈴對這個溫柔且堅毅的女性印象深刻,無論她美麗的外表,還是通靈王大賽末尾打麻倉好的那乾淨利落的一巴掌。爽快,刺激,誰看了都想鼓掌。

不好意思跑題了,她絕對沒有說麻倉好欠扁的意思。

麻之葉給孩子起名叫麻葉童子,在他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愛。兩人單獨居住在村落一角,離其他村民的房子最遠,卻並不覺得孤單。童子日益長大,幫母親承擔了一部分的家務,小小年紀就比所有同齡孩子都要成熟。

鈴隻是一個隱藏在他體內的旁觀者,雖然什麼事都沒乾,但能夠感受到這具身體傳來的喜怒哀樂、疲勞與輕鬆。

她一直以為看著就行了,沒想到有一天童子突然開始對她說話。

“你陪著我很久了對吧?其實我察覺得到哦。”

“……那你很棒。”

他顯得很開心:“嘿嘿,謝謝。”

麻倉鈴心想天哪,大哥以前這麼蠢萌的嗎,到時候她不會被滅口吧。

不過算了,童子這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孩而已,沒有特殊能力,心思很單純。

自從這次之後,麻葉童子一個人獨處時就會悄悄找她聊天。麻倉鈴閒得無聊,便教他認字識物,她口述,童子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他天資聰慧,一點就通,麻倉鈴特彆有成就感,總想把什麼都教給他。

“什麼叫車子?”

“就是拿來載物的東西,我教你做輛獨輪車,搬運柴火會輕鬆很多哦。”

“哇!”童子親手做了一輛簡易的獨輪車,組裝完成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好多東西啊,你是活了很久的鬼魂嗎?我媽媽說世界上有鬼魂,但大部分人都看不到鬼,所以要我也裝作看不到。”

麻倉鈴:“……哦,你就當我是鬼吧。”

該怎麼說,我是你未來的女朋友,這話放出去沒人會信的好吧。

講道理麻倉鈴也搞不懂自己是什麼情況,這夢境世界並非單純的曆史再現,還摻雜了一些彆的東西。她很樂意陪聰明的小孩玩,但不管怎麼說,虛構就是虛構,不管過程如何溫馨,故事結局都是不會改變的。

麻之葉一家就這樣與世隔絕地過一生似乎也不錯,可惜天意弄人,糟糕的事總是接踵而來。

某一日砍柴歸來的傍晚,麻葉童子推著車往家的方向走,途中卻看見村裡的男孩們聚在樹下,朝著他指指點點。這種事經常發生,童子急著回家去見媽媽,原本是不想和他們糾纏的,可他卻耳尖地聽到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瞧,是那個狐狸精的兒子,小狐狸精!”

麻葉童子理所當然地反駁了:“不許你們這麼說我媽媽,我媽媽不是狐狸精!”

“嘿,這小妖怪還敢凶我們!”男孩子們發出嘲諷的哄笑,紛紛撿起地上的碎石塊扔了過來,“給他點顏色看看!”

童子躲避不及,被石頭砸到了腦袋,頓時血流如注。

他們嬉笑著走過來,一腳踩在獨輪車上,捆好的木柴散落一地。“田淺法師說那女人老是對著空氣講話,還講不是狐狸精。……窮鬼哪來這麼好的車,該不會是偷的吧,哈哈!”

“那是我自己做的!放開!”

男孩做著鬼臉:“不放,你打我啊!”

他攥緊了拳頭,可仍牢記著媽媽囑咐的不能打架,沒有跟他們計較。但當這些人一人一腳將他好不容易做成的車踹散架的時候,怒火徹底占據了他的大腦。

麻倉鈴安慰道:“沒事的,再做一個唄。”

“那不一樣!”

他想要將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來,這一舉動被男孩們誤認為是挑釁,不由分說地就打起來了。

一個人單挑一群,肯定落不到什麼好,麻倉鈴歎了口氣,在那給他出主意:“你這樣打不行啊,往膕窩踢,就膝蓋背麵那塊軟窩,用力,用腳從後往前掃。”“下顎!上勾拳!”

她這麼一指點,麻葉童子打得更凶了,搞得熊孩子們都有點害怕。本以為是個能隨便拿捏的軟柿子,沒想到這麼瘋。

這異常的吵鬨驚動了麻之葉,女人抱著剛準備拿去洗的衣服走出來,剛好目睹這混亂的場麵,臉色一變。

男孩們見大人來了,一溜煙就跑沒影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欺軟怕硬,狡猾又可恨。

麻之葉走到童子麵前,用袖子擦掉他額頭上的血。小少年咬緊牙關,臉上帶著隱忍的倔強。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跟他們胡鬨?”

“他們說您對空氣說話!但那時候旁邊明明就有人,是他們自己沒看見——”

“童子!”麻之葉蹙起眉頭,“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能看得彆人心中所想,也能看見死去之人的鬼魂,我明白你也有與我相似的能力,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不可以輕易告訴彆人。”

麻之葉自小便擁有“靈視”的能力,也就是傳說中的讀心術,這種特殊力量被視為不詳,無論走到哪裡,都免不了被人們排擠。

她與生俱來的靈力也遺傳給了孩子,雖然麻葉童子現在還不具有靈視,但能夠和靈魂交談。

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必須隱藏起這份特殊,做一個和彆人一樣的普通人。就算麻之葉經常受到人們不公正的對待,但她始終都保持著善良的本心,從未喪失自我。

打架的事導致麻葉童子被狠狠罰了一頓,連著幾天都委屈兮兮,後來他才知道,這段時間關於麻之葉的流言甚囂塵上,是因為村裡來了一個自稱陰陽師的男人。

由於最近百鬼夜行頻發,村民請來田淺法師為他們捉鬼祈福,田淺本人靈力低微,並沒有遏製百鬼夜行的能力,但塑造威嚴、誆騙村民最好的方法,便是“指認一隻妖怪”。

像麻之葉這樣獨居的美貌女子本就惹人注目,尤其她還無法控製自己的靈視,有一次自言自語被田淺看到,瞬間成了對方口中的狐狸精。

“妖怪!”“真惡心,滾出這個村子。”

“麻之葉那女人是狐狸精變的,再不逃就要被狐狸精抓回家吃掉了!”

諸如此類的言論愈加過分,眼看有演變成暴力的趨勢。

麻倉鈴對此感到無奈,想教訓那幫人又怕害童子受罰,便連著多次勸他們搬家:“這幾天早點回來陪著她吧,實在不行就搬家,離那些家夥遠點。”

他同意了。

麻葉童子和麻之葉連夜將為數不多的行李打包好,準備明天去集市上買些口糧,就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村子。

然而他們沒有共同的明日了。

麻葉童子帶著食物從集市上回來,震驚地發現所有村民都圍在他們的房子前麵,而那棟屋子,已是火光衝天。

他扔下包裹不顧一切地往火裡衝去,“媽媽!”

“那狐狸精已經化成灰燼了!誰讓她把那些鬼帶來的,她都是罪有應得。”村民抓住他的胳膊,罵罵咧咧地說,“我們好心才留下你這鬼之子,你可彆在這發瘋。”

麻葉童子一口咬在那人手臂上迫使他放開,轉身就衝進了火海當中。

大火已經燒了很久,房頂完全塌了,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頭斷成好幾節,帶著火苗砸在他背上。

他不顧痛苦邁入火海,一眼便看到了被綁在椅子上的、女子焦黑的屍體。

火焰燃儘了他的一切,也毀掉了他心裡所有的希望。

他用布料包裹住女子的身軀,費力地抱著她往外走,當看到毫無罪惡感的田淺法師時,眼裡仿佛燃起了徹骨的恨意。就是這個身形臃腫的家夥,做出了這麼殘酷的事情。

田淺心裡莫名地不舒服:“鬼之子,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麻葉童子沒有回答。

他不想和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說任何一句話,光是注視都覺得惡心。

麻倉鈴一時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詞彙。這都是過去真實發生的事情,人心的醜惡與社會的惡意一點點壓在麻葉童子身上,最終讓這個孩子變得麻木。

她想起了歐洲中世紀臭名昭著的魔女狩獵,那些被冠魔女之名的女子並非真的女巫,很多教士之所以指認他們,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威嚴。就因為這麼簡單自私的理由,無數無辜女子成為了森森白骨,長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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