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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夢,開始於無儘的混沌。
它失去了人類的輪廓和骨骼,蜷起纖長的幽靈般的腕足,棲息在幽暗深井之中。日夜昏沉,隻有井壁上滋生的黑色水藻,算得上它的友人。
它年複一年地長眠,做漫長的夢,夢見自己生出雙腿,行走在巨大的水族箱前,仰望一團蒼白無形的陰影。
直到少女的哭聲將它喚醒。
午夜,寒月高懸,一位頭戴珠釵的貴族少女,坐在井邊低聲嗚咽。溫熱的淚珠滾落井沿,一滴一滴墜進它胸口,苦澀的,有一點鹹。
井底之物終日長眠,思緒也變得溫吞而緩慢。
少女為何落淚?它想。為家道中落的衰敗,為無法實現的心願,還是為一個相思不得的愛人。
它不是那種愛管閒事的生物,可少女實在哭得太過悲傷,不禁讓井底之物心生憂慮,在她瘦弱的小小的身體裡,怎麼能裝得下那麼多水。
幽藍的腕足,緩緩探出井口,停在少女的腳邊。
“你怎麼了?”井底之物問。
目睹它的刹那,巨大的驚恐占據了少女的臉龐。少女尖叫起來,立刻起身逃走。
實在是很無聊的展開。井中之物從不為人類的愚行而難過,隻是懶洋洋地縮回井中。
它以為故事會這樣無疾而終,可第二天深夜,少女卻又不期而至。
少女趴在井邊,小心翼翼地低頭呼喚:“那個……你在嗎?”
故事於是變得有趣起來。
半透明的藍色肢體遊向地麵,它再次現身於少女眼前。
“你找我?”它輕快地問。
少女的麵容柔和又甜美,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一臉詫異地看它,珠釵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你……你是妖怪嗎?”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它輕輕晃動著自己的腕足,惡作劇似的恐嚇:“你再哭,我就把你的眼淚全都喝掉哦。”
“我不哭了。”少女憋著眼淚,連忙搖頭。“如果你是怪物……那你能實現人類的願望嗎?”
“你有什麼願望?”井底之物問。
少女還沒乾枯的淚光,立刻又翻湧起來。眼淚淌過柔軟的臉頰,比她頭上的珍珠還要明亮。
“我爹……我爹要讓我嫁給大將軍,可是……可是我不喜歡她……你能不能幫幫我……”
井底之物懶懶打了個哈欠:“我睡了太久,暫時沒什麼法力。”
它有好多年未曾乾涉過人間的事務。比起和愚鈍的人類相處,還是窩在井裡睡覺比較輕鬆快活。
少女哭得更傷心了。看著不斷顫抖的瘦弱的肩膀,井底之物並不存在的心臟竟然掠過一絲絲疼痛。
“不過嘛……”它隻花了三秒鐘就向淚水屈服。“如果你每天都來找我的話,也許我能從你身上汲取陽氣,多少恢複一些法力。”
“真的嗎?”少女抬起濕漉漉的雙眼。
“我是怪物嘛,怪物不會騙人的。”至少不會騙無聊的人。
少女於是每天晚上都來井邊,帶著親手製作的小點心:春餅,紅豆酥,甜滋滋的棗泥糕。
井底之物用觸手卷起糕點,塞進自己的口器,甜得骨頭都快酥掉。噢,它忘了自己沒有骨頭。
少女總是坐在石頭上,乖乖看它吃東西,被它問得多了,就會小聲說起自己的故事。
軟乎乎的少女名叫阿芙,是前任巡撫的獨生女,從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
然而,父親官場失意,一次諫言冒犯了聖上,被貶至西疆霧瘴之地。
常勝大將軍朗玉麟,是聖上的胞妹,也是戰功赫赫的鎮國之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