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3(1 / 2)

左青禾坐在自己畫室, 身前放的, 卻是葉安然交給他的那副速寫。

大片的留白, 隻用了幾根簡潔的線條。

最後一筆, 用粗獷的線條, 一筆勾勒出了側顏。看似隨意,但線條的力度變化,粗細深淺,明暗過渡, 比例位置, 弧度張力……

不論從任何角度看, 都是——

完美的。

一筆之間, 神韻儘顯。

這是葉安然,當著他的麵, 快速揮就的速寫。他再也沒有辦法否認, 葉安然的天分。但為什麼之前, 她沒有表露出來?

左青禾閉閉眼。

答案呼之欲出:是因為他先入為主的偏見,忽視了葉安然吧。

睜開眼, 左青禾冷靜打量眼前的畫作。接下來的畫展, 對於葉安然而言, 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了。如果她還有同樣水平的、完成度更高的作品, 那確實可以拿去送展。

想到此, 左青禾立刻起身,走向大畫室。

粱蝶一見他,就迎上來:“畫展的主辦方在問送展作品確認的事情。您要現在給一個回音嗎?”

左青禾冷淡地搖頭, 環視一周後,皺眉:“葉安然呢?”

“她這幾天一直沒有來。”林靜嫻答道。

“我給她打過電話,也沒有人接,我們都聯絡不上她。”汪姿也道。

粱蝶連忙為葉安然“辯解”:“可能是她畫了那麼多速寫,手痛著,就在家養傷吧。”

“那也能叫‘傷’?嬌氣。”林靜嫻“嘖”了一聲道。

粱蝶就一副“溫柔姐姐”的樣子,對林靜嫻笑笑:“等我晚一點,去她家看看就知道了。”

左青禾側頭,看看牆上的時間,轉身,對粱蝶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粱蝶僵住了。她其實根本不打算去找人的。但左青禾視線看過來,她也隻好跟過去:“好、好的。”

在半路上——

“怎麼走這個方向?”左青禾微微皺眉,看向車窗外。

“那邊老宅太大了,安然住不慣,就搬出來了。”粱蝶故作輕鬆的說。

左青禾聽後,眼底複雜。

不論粱蝶怎麼描補,隻要聯係到葉安然外公去世,稍稍一想,就知道葉安然畢竟隻是個外孫。她這應該是在失去外公庇護後,被親戚攆出來了。

即使知道,葉安然被攆出大宅,處境肯定不如當初,但在看到她如今居住的小公寓樓時,左青禾還是忍不住皺眉。

他到過那邊老宅,知道葉安然雖然沒有雙親撫養,但一直也被外公寵著,說一句“養尊處優”不為過的。

瞬間,左青禾身上的銳利尖刻,都失去了支撐。走在破舊的樓道中,他甚至對自己當時隨口就說了個“一千幅”的數字,隱隱感到不悅。

他不喜歡看到葉安然,躲在這個逼仄的地方養傷的樣子。

兩人到了門口,粱蝶敲門,卻沒有人開門。

粱蝶心底微喜,轉身:“她不在家。可能是去——”

卻隻見左青禾,徑自蹲下身去。他是覺得自己腳踩到了什麼,掀開門口的墊子,果然找到了一把鑰匙。

左青禾拾起來,嗤笑搖頭:“怎麼住在這種地方,還這麼天真輕信?”

粱蝶卻聽出他話中的溫和,掌心掐得死緊。

左青禾親自打開門。

葉安然的公寓,房間亂糟糟的。

“她怎麼一點不會照顧自己?自己住的地方,也能弄得這麼臟?唉。”粱蝶輕聲歎息。

左青禾卻沒有說話。

房間,其實很乾淨。隻是堆的東西太雜了,才顯得很亂。

左青禾走進去。正對門的隔板上,擺著很多看起來是無用廢品的小東西。他拿起一個覺得有些眼熟的,然後認出來——

有一段時間,他對木紋很感興趣。葉安然就從她外公那裡,要來了一串千年沉香木的手串,送給他。他礙於情麵,戴了一次,不巧就弄斷了。他也沒有怎麼在意,隻隱約記得,當時是有一顆串珠,沒有找到。

看來,是她後來找到了,撿了起來。

左青禾沿著這一屋子布置,慢慢看過去。所有的細節點滴,逐漸被喚起。

這些,都是被他隨手丟棄的東西,卻被她如此鄭重地珍藏。

葉安然對他,始終抬不起頭來的、卑微的仰望……如此清晰直接的,擺在他麵前。

再也無法否認。

左青禾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最後,他走到了她的畫架前。一頁一頁地,翻開她的畫。

粱蝶也微微緊張地看過去。經過那天,葉安然在畫室流暢的“複製”她的畫作後,粱蝶是真的不知道,葉安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她有點害怕,葉安然真的藏著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

但一疊疊畫,描畫的都是她家裡那些破爛的小物件。不過是一些練手的東西。粱蝶也輕笑一聲,暗道她還是太看得起葉安然了:

“安然就隻畫點小東西來練手,讓她畫點更複雜的,多練習一下技巧,她也不肯。真是小孩子脾氣,愛耍滑頭。”

粱蝶明麵打趣,實則奚落的話,卻讓左青禾聽得默默。

這些畫,都是關於他的細節。

最底下一張,是他的手帶著沉香手鏈的結構素描。

左青禾看得微微一動,伸手取下這一張。

粱蝶看他動作放輕,頗為小心的樣子,有些不可思議地問:“您……要把這張素描送展?”

左青禾輕嗤一聲:“這種隨手畫的東西,怎麼行?”

粱蝶鬆一口氣。

“拉米婭畫展還有三個月。你聯係上她後,讓她第一時間來和我確認,她送展畫作的主題。”

粱蝶怔住。

今年下半年,左青禾的活動安排十分密集。而拉米婭畫展,則是最有分量的一個。那是隻屬於頂級藝術家的交流殿堂,被藝術界戲成為“大師們的集體狂歡節”。而左青禾竟然要在這種場合,推出葉安然?!

粱蝶眼前都黑了一瞬。

一切,脫離了她的掌控,正向著未知的方向滑去。

她站在房間中央,打量四周。明明到處都是葉安然懦弱無能、卑不足道的痕跡。左青禾到底是從這裡看到了什麼?!葉安然是怎麼翻身的?!

粱蝶想不通。怨毒的情緒迅速發酵擴散,讓她隻想將這一屋子雜碎,統統砸了!

但閉閉眼,她到底按捺住。

她不會聯絡葉安然的。

等葉安然自己想通了回來,即使還趕得上參加拉米婭畫展。她也要想辦法,把葉安然從畫展上除名。

反正,葉安然信任她。

左青禾看重她哪一點,那她,毀了就是!

睜開眼,粱蝶沉下氣,緊跟在左青禾身後。看著自己憧憬了多年,卻始終難以企及,難以得他一個看顧的背影,粱蝶心中,恨意滔天:

葉安然,憑什麼能?!

她手裡還有她那麼多把柄,但凡她還在一天,葉安然這個廢物,就休想從她手下出頭!

*

畫室的人想要聯絡她的時候,葉安然人卻在藝術博物館。

這段時間,她幾乎是駐紮在了這裡。每天,從各種角度,光線,去看這些傳世名畫。

AI000號也為她解析出這些名畫的作畫步驟。她也就一遍遍的,在精神世界中反複複製、描摹。一步不漏地重複原作者的作畫過程。一遍遍去體會,在每一個落筆,角度、順序、結構選取後麵,畫家的思考和意圖。

而在葉安然正看得入神之際,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