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揚,挽霜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食盒,腳步飛快地穿過連廊,掀起厚重的門簾鑽進去,又飛快把門簾放下,免得冷風吹進屋內,散了屋中的熱氣。
“姑娘,”她把食盒放到外間的桌上,脫去鬥篷,隔著珠簾對在裡間榻上看書的岑鯨說:“快來吃飯吧,吃完還得喝藥呢,晚些藥就涼了。”
岑鯨翻動書頁,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
挽霜將食盒裡的飯菜取出,一一擺到桌上,等飯菜擺好,她又朝岑鯨喚了一聲:“姑娘,吃飯啦。”
岑鯨還是沒動,眼睛定定地落在書上。
“姑娘!”挽霜掀起珠簾,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又雜亂,像一雙無情的大手,探進書中,撈出岑鯨沉浸在其中的思緒。
岑鯨蹙了蹙眉,扭頭對上叉腰瞪眼的挽霜,無奈隻好放下書,磨磨蹭蹭地從榻上下來,披著衣服趿著鞋,到外間去吃午飯。
不知道是那日在白府門口把岑晗鳶給嚇著了,還是燕蘭庭反應夠快,反正岑鯨再也沒見過岑晗鳶母子,岑家那邊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想做什麼,又被燕蘭庭給摁了回去。
無波無瀾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十月白秋姝生辰,岑鯨提前托雲息尋來一把上好的長橫刀,送給白秋姝做生辰禮物。
她送完才想起,自己好像也給岑奕送過長橫刀,糟糕的重合度讓她想要把禮物收回,換個彆的,結果白秋姝說什麼都不肯,她隻能作罷。
十一月上旬,岑鯨又一次從燕蘭庭那收到岑奕的消息,得知岑奕手下那兩個染了毒的將領,俱都戒毒失敗。
他們一個耐不住毒癮發作時萬蟻噬骨的痛苦,趁看守不備自儘而亡。
另一個原以為戒了毒癮,可沒過多久,居然又背著他們重新吸食起了阿片。
因為沒有權貴敢再給他提供阿片,他隻能自己買,可他們這些在外當兵打仗的,能有幾個錢放身上,就是全花了也隻夠抽一頓的,於是他竟私自將軍中馬匹賣給了境外來做生意的商人,拿換來的錢去買了阿片。
本是落入敵手酷刑加身也不屈服的鐵血漢子,如今居然冒著觸犯軍規連累家小的風險,即便是死也要再抽下一頓。
此舉徹底震撼了那些不相信阿片威力的人,那位將領也在逃跑途中被抓回,以軍法處置,當眾斬殺。
據說那將領曾帶兵深入敵營,是一等一的潛伏好手,若非他潛逃時犯了毒癮,忍不住點火吸食身上攜帶的阿片,追捕他的人未必能抓住他。
那將領逃跑時身上什麼都沒帶,就帶了他拿軍中馬匹換來的阿片。
追捕他的人都是他昔日的好兄弟,找到他時,見他躺在地上一臉飄飄然,怎麼叫都沒回應,有人太過悲憤,險些當場就動手殺了他。
那人被攔下後,還不停地衝他咆哮,嘶吼著讓他醒醒,並質問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還對不對得起在家鄉等他回去的父母妻兒。
可那將領沉溺在阿片帶來的快感中,又怎麼聽得見兄弟痛心疾首,幾欲泣血的聲音。
最後那將領被帶回去,岑奕當著一眾士兵的麵,斬下了他的首級。
雖然動手的是岑奕,但最憤怒的也是岑奕。
他無法接受手下將領不是死於沙場,而是毀於阿片。氣瘋的他帶著同樣意難平的士兵進入邊境城,找當初那些引誘他手下將領吸食阿片的城中權貴,斬下那幾人的頭顱懸掛於城門口,並按照燕蘭庭信中所說的方式,用鹵水加生石灰的法子,將從邊境城各權貴府中搜出的阿片儘數銷毀。
此後他更是下了死令,再有敢攜此物入大胤邊境者,殺!
岑奕雷霆手段,沒少招致怨言,可有朝中送來嚴禁阿片流入的命令在前,岑奕此舉也不算無的放矢,各地隻能跟著配合。
因為這一出,岑奕回京的時間也跟著往後延了許多日。
十一月中旬,岑鯨病了。
她身體不好,往年在青州那樣不下雪的地方過冬,且得病上幾回,更何況是在每年冬天都會下雪的京城。
平日若隻是待屋裡還好,偏她每天上課都得在西苑和明德樓之間往返,途徑地勢開闊風又大的中庭校場,被狂風迎麵吹上幾次,想不生病都不行。
岑鯨生病後,白家替她向書院請了長假,準備等開春再送她回書院讀書。
陵陽縣主得知岑鯨病倒,親自跑來白府探望,還提出想把岑鯨接到自己在京郊外的溫泉莊子上養病。
陵陽那處溫泉莊子可是廢了大功夫建的,幾乎每間屋子的地板下麵都埋了銅管,溫泉水自銅管流過,即便不擺炭盆,也能讓屋子裡頭變得暖和。
岑鯨覺得也行,陵陽便去跟白誌遠和白夫人打了聲招呼,當天就帶著岑鯨和挽霜出城,去了她名下那處溫泉莊子。
後來岑鯨病愈,無論是和她保持通信的燕蘭庭,還是陵陽縣主,都希望她能再多住一段時間,因此她至今都還在陵陽的溫泉莊子裡住著。
臘月初五——也就是前幾日,書院開始放長假,白秋姝給她寫信,說自己也想來這邊住,因為溫泉莊子離城外駐軍營更近,方便她每日一大早往駐軍營跑。
岑鯨征詢過陵陽縣主的意思,給白秋姝回了封信,讓白秋姝收拾好行李,過來和她一塊住……
岑鯨獨自一人吃完午飯,又端起那碗還帶著餘溫的藥湯,一口喝光。
漱口清掉嘴裡的藥味,岑鯨起身在屋裡來回繞圈走了幾步,算是完成這一天的運動量,接著又坐回到榻上,繼續看她的書。
挽霜在外間收拾好桌子,又拎著食盒打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