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才聽見那邊一聲低如蚊呐的“嗯”。
陳清魚嘗試著下樓。
剛開始走兩步還是覺得很疼,但這樣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許是忍受疼痛花的心思分散了對黑夜的恐懼,漫長的五樓似乎變得不再可怕起來。
她拿著手機,開了免提,聽著少年溫和低緩的聲音從對麵悠悠地傳來——
他唱了一首溫柔的中文歌。
陳清魚沒有聽歌識歌詞的能力。饒是如此,
她也猜測,這該是男生或抱著吉他、或彈起鋼琴,麵對大海與潮聲。有明月在天,清風入懷,於是漫天的星子揉碎,化作眼底溫柔的光輝。
她扶著扶手下樓,一步又一步緩慢地走著,第一次萌生出慶幸——幸好她播出了電話,幸好她摔了一跤,有足夠的條件放慢腳步,讓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再清晰。
走出綜合樓後,視野變得空曠開闊,黑沉沉的夜幕籠罩下,連校園的大門都顯得莊嚴肅穆。
雲層退散,新月露出些許光茫。這該是初六初七,月亮是小小的一彎,卻不減明亮皎潔。
副歌是一段哼唱。輕柔的“嗚嗚”,把海浪聲拉近,把月亮的清輝拉近,也把屏幕兩端的少年少女拉近。
“這是誰的歌?”陳清魚忽然問道。
“……一個古風歌手,無意間聽到的,”程清昀揉了揉抱枕,“挺好聽的,不是嗎?”
那邊立刻給予了肯定。
陳清魚想,自己那天在他麵前唱了一首生日歌,相比之下實在太過丟人。
她道了聲謝,掛掉電話上車。
程清昀卻收斂了笑容,緩慢地躺平,注視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又是“謝謝”。
每一次都那麼客氣禮貌地道謝,生怕怠慢了他。
即使知道這是出於她良好的教養,卻依然令人心中抑鬱。如同一張無形的屏障,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唱歌時刻意沒有咬清楚字,所以她一定不知道他唱了些什麼。
他在唱——
“我朝朝暮暮偷偷心心念念的你呀,
是銀河萬頃之中最溫柔的謎底呀。
若有天你發現我並不清麗,我允許你忘記,
那個黯淡無光的、追隨著你的軌跡。”
*
陳清魚一瘸一拐地上樓時,與下班回來的陳父撞了個正著。
他被嚇了一跳,不管陳清魚怎麼勸說,幾個電話飛過去,將私人醫生叫了過來。
這是位老中醫,拎著帶有藥草香的醫藥箱,幫她按摩又貼了膏藥,安慰一旁焦急的陳父:“不用擔心,不嚴重,每天堅持按摩,過幾天就會好的。”
陳清魚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突然一下子摔了跤,可把陳父嚇壞了。聽見他這麼說,陳父擰著的眉頭依然沒有鬆懈,拉著他學了幾個按摩的手
法。
結果上手時又怕弄疼陳清魚,力道不敢太重,揉了半天,腫起的腳踝都沒熱乎。
“不用了,”陳清魚抬抬眼,“醫生不是說沒什麼問題嗎?爸爸你去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
哪怕他刻意放輕力氣,腳踝處依然疼得令人呲牙。當時醫生幫她按摩,她差點發出聲音,緊緊咬著牙關才忍了下來。
不是大病,過程卻足夠痛苦。
陳父終是點了點頭,千叮嚀萬囑咐她小心再小心,又讓她明天上午請假在家休息。
陳清魚自然是拒絕的。
又不是病到聽不了課,扭個腳而已,過兩天就會好了,有那麼誇張嗎?
“那就中午不要回家,我喊阿姨給你送飯去。”一想到女兒的教室在五樓,陳父的心就跟著疼,一天上上下下爬幾趟,這怎麼受得了?
“真的沒那麼誇張……”陳清魚又是搖頭,語氣有些許無奈,“我能走,晚上會找同學幫忙帶飯的。”
最終,在她的執意下,這個話題才擱置下來。
幸是天公作美,周一一早下了雨,晨會取消,無需在寒風中站上大半個小時。
秋日的雨是最惱人的。綿綿延延,如絲如綢,卻與潤物無聲的春雨不同,這雨一來,氣溫驟降十度,似冬日的預兆,那細細的雨滴落在皮膚上,也似融化的冰雪。
也不知怎的,經那老中醫一揉,一早醒來腳踝更疼了,差點走不了路。上樓時腳踝總要扭動,每一下,都疼得她心頭直顫。
程清昀向來早早到班。哪怕陳清魚特意提前出門,也慢他一步,一瘸一拐走路的模樣被他瞧了個正著。
班上隻有三個人。他在後排遠遠見她走來,眉頭一蹙:“怎麼回事?”
陳清魚神色平靜,輕描淡寫:“上樓摔了一跤。”
她是不把這當回事的,日常生活中摔個跤再正常不過了,又沒骨折又沒斷腿,也就陳父看得跟天塌下來一樣重。
他卻異常敏感:“昨晚摔的?”
陳清魚扶著桌子,慢慢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她是不想撒謊的,也沒想到程清昀能這麼快聯想到昨晚,隻好承認了。
他卻先入為主,認為是自己的錯:“抱歉……”
“打電話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陳清魚低頭整理課桌,淡淡地打斷他。
教室裡的第三個人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是故意聽見的,可真的忍不住想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銀臨《月球》,慕清明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