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
電話那邊,傳來小心翼翼的抽噎。
不由自主地,程清昀想到了毛茸茸的動物。將頭掩埋在大尾巴下,縮成小小的一團,連啜泣,都隻是克製著,一縮一縮地抖動著肩膀。
還有點可愛。
他止不住笑,可那邊輕輕的哭聲又讓他一陣心疼,恨不得現在離開屏幕,能夠觸碰到她,分擔她的痛楚。
陳清魚已經不記得流淚是什麼感覺了。
上一次哭似乎並不遙遠,就在今年六月底出高考成績,她一個人捧著手機怔神了很久,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這一次呢?這一次……她不打算哭的啊。
是程清昀了。聽見他陪伴她,說“不想看見她假裝快樂”……於是什麼都收不住了。
想見他。
從來沒有一刻,想見他的願望這麼強烈。
這是她的同桌,會給她帶晚飯,陪她放學,給她講數學題,帶她看流星雨。
也是第一次,離她的心這麼近的人。
她畫地為牢,以不近人情為屏障,卻有人如春風化雨,融化了她的內心,讓她潰不成軍。
可這樣,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因為無論何時,都有他陪在身邊。
哭著哭著,陳清魚反而笑了。
她伸手擦掉眼淚,聲音還帶著哽咽:“我不喜歡哭。”
“當然,”那邊很快有回應,“我們小魚妹妹最冷靜了。”
她可以想象他的樣子——該是如往常一樣,輕挑著嘴角,邊笑邊去揉亂她的頭發。
程清昀也鬆了一口氣。
會這樣說話,想來情緒已經平複,可以調劑一下了。若一直繃著下去,她難過,他心裡也不好受。
安慰的話,陳清魚應該聽了太多,就連她自己,也總是溫聲細語地與劉靜儀他們討論成績,說起理論來一套一套。
可若真放在自己身上,那些說給彆人聽的話,又怎敵得過現實的強勁與殘酷呢?
“程清昀……”
“彆說謝謝,”程清昀打斷她,“我聽了很多次了,不想再聽了,以後都不想。”
倒是有脾氣了。
他確實討厭這個詞——明知這是習慣性的客氣,可是,“謝謝”,無形之中仿佛劃清
了他與她的界線。
腦海搜索過一遍後,陳清魚發現居然想不出可以替代的詞,她匱乏的交流經驗完全跟不上現實發展的速度。想了想,決定直接問,“我可以說什麼?”
黑暗下,少年眉梢一挑,笑得促狹極了,“清昀哥哥,你最好了。”
陳清魚:“……”
她一驚,手機差點沒跌落床下。偏偏他的聲音蕩漾,又低又酥,將她靜如平湖的內心攪得一團亂。
真的要這麼說麼?
難以啟齒,太羞恥了。原來他喜歡這樣?
兩人再次陷入靜默,靜默到程清昀不忍心再逗弄她的時候,聽見那邊輕輕的一聲:“你最好了。”
“……程清昀。”
到底沒能說出那句“哥哥”。
平時冷靜的、不近人情的她,說話時用的也是這種語氣。高山上的冰雪,任憑光照風吹,也依舊平淡冷清。隻是,聽多了客氣疏離的話,這樣的聲音,被用來撒嬌——足夠讓他再也收不住洶湧的情緒。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呢?
高冷又溫柔,淡漠卻細心,處處都是寶藏。
幸好幸好,這份寶藏,隻屬於他。
“你不睡麼?”陳清魚撫著發燙的臉,隻有把被子往下挪了挪,讓秋風散去臉上的溫度。
對麵笑了笑。
許是深夜之時,人的警惕與戒備便會情不自禁地放鬆,白日裡滿身的防備儘數卸下,麵對電話對麵,便也沒了心的阻礙。
“你白天似乎總是很困,”她問,“熬夜?”
她記得幾個月前,他還會催促她不要學習到十二點以後,一定要早點睡覺。
而他自己……
最早,程清昀是沒有打算說這些的。
他的戒備心很重。便是對陳清魚,也總是聽她說,很少提到自己。
但這回,他的眉眼軟了下來,“睡不著。”
起初,是因為那場車禍。
他的身上多處骨折,每到深夜,疼痛便會無限放大,所有的不甘、委屈、悔恨與憤怒統統湧上心頭,越疼越想思考,越思考越難以入眠。隻有到清晨,看見第一縷陽光照進病房,他的情緒才會得到平複。
久而久之,他的生物鐘亂了。
他在病房躺了三個月,徹夜不眠三個月,等出院回家休養,卻發現夜晚根本睡不著
了。
高三下班學期,他休學在家,光是調整心態,就又用了三個月。
然後回到教室,重拾高三,發現生物鐘嵌入腦海,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