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UAAG空難調查組 莫晨歡 11536 字 8個月前

飛機事故調查中, 調查員拚飛機這種事並非沒有,隻是也不多。

大多空難飛機並不會摔得如此粉碎,很多時候甚至還能保持幾乎完整的飛機形狀, 想要把它們拚回去難度也不大。但是像瑪莎123這種高速撞山、最終摔得粉碎的飛機, 想要將它拚湊回去,難度之大肉眼可見。

然而卓桓並沒有開玩笑。

第二天,調查組就開始重建飛機的骨骼模型。

飛機不是拚圖, 直接可以用碎片一塊塊拚湊起來。飛機是3D立體形狀。想要拚出一架完整的飛機,必須先給它建立一副完整的鋼鐵骨骼。就像建房子要打地基一樣, 調查組花了整整三天,耗費三十多個調查員和工人的心血,終於將飛機的鋼鐵骨骼建造完全。

ATR公司的技術人員在此時也趕到了沙夫豪森,為調查組提供技術支持: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自家飛機。

拚飛機的宏圖大業已經緩緩展開, 注定不能一蹴而就。

另一邊,Lina也通過機場和航空公司,找到了一百多個曾經乘坐過瑪莎123航班的乘客。她在網絡上聯係到這些人,並提出承擔所有出行費用。最終有三十多人同意來沙夫豪森一趟, 接受調查組的采訪問詢。

糖果廠的倉庫裡, 曾經擺了滿地的飛機殘骸碎片此刻全部被歸攏到一邊,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巨大的鋼鐵飛機骨架。它橫跨大半個倉庫,強勢地占據了倉庫的最中心位置。數十個調查員和ATR公司的技術人員拿著碎片, 在飛機骨骼上比劃, 最終確認, 然後將殘骸拚湊上去。

Lina來到倉庫,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伏城, 朝他招招手。

伏城走到倉庫門口,Lina道:“已經有五個旅客到了, 伏,我想請你和我一起進行采訪。”

伏城想了想:“不叫上卓老師嗎?”

Lina詫異地反問:“你認為Reid適合這樣的場合?”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伏城完全沒法反駁。他放下手頭的工作,和Lina一起來到糖果廠的辦公樓。

自從UAAG買下了這家糖果廠後,這裡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調查總部。兩人來到四樓,走廊裡坐著五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Lina走上前,用德語說了幾句話。接著她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孩走進辦公室。

大門輕輕關上,女孩坐在對麵,伏城和Lina坐在另一邊。

進屋後,女孩就用好奇的眼光四處張望。不是每個人都坐過飛機,甚至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和空難扯不上關係,更不會接觸到飛機事故調查組。

這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淩亂地放著各種資料和儀器。屋內一麵白板上用紅色、黑色的記號筆寫滿了字,有人的名字、有瑪莎航空、還有瑪莎123。而在這些字的旁邊是兩位飛行員的照片。

Lina打開錄音筆:“你好,請問你是在什麼時候乘坐瑪莎380航班的?”

女孩立刻收回視線,她坐得筆直:“那個,咳,我是一個月前坐這架飛機從柏林飛往倫敦的……”

一個上午,陸陸續續地又來了十幾個人。

仿若世間的過客,他們走過辦公室的那扇門,留下自己對瑪莎380僅存的一些微弱印象,然後又匆匆離去。

到傍晚,三十六個人全部采訪完畢。伏城將采訪資料整理好,耳邊傳來椅腳挪動的哢噠聲,他轉首望去。隻見Lina站在白板前,仰首望著那個露出燦爛微笑的金發青年。

她的手緊緊攥著錄音筆,目光凝視在好友無憂無慮的笑容上。滾熱的眼淚溢滿眼眶,終於奪眶而出,她倏地伸手捂住嘴巴,沒讓哭聲從指縫間溢走。

伏城嘴唇翕動,正要開口安慰,Lina:“讓我一個人靜靜吧,伏。”

伏城默了默:“Lina,節哀。”

凝視著白板上的摯友,Lina沙啞著嗓子:“他從來沒告訴我,他的工作有這麼辛苦。他從來沒說過啊……”哭聲再也抑製不住,從喉嚨裡宣泄。

Lina痛哭出聲,伏城拿著采訪資料走出辦公室,為她留出一個安靜的空間。

門內是女性絕望而崩潰的痛哭,門外是一片壓抑的寂靜。

伏城將門關上,他轉過身,動作突然頓住。

半晌,伏城輕聲道:“卓老師,您什麼時候來的?”

夕陽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斜斜灑入室內,落於水泥地麵上,泛著溫涼的光輝。穿著單薄外套的男人倚著牆壁而站,他雙手插在口袋裡,頭微微垂下。嘴裡好像在吃口香糖,嘴唇因咀嚼的動作而上下起伏。

“才來了五分鐘。”頓了頓,卓桓看他:“采訪怎麼樣了。”

伏城沉默片刻,將手裡的資料遞給對方。

卓桓接過,粗糙地看了幾眼。從鼻腔裡發出一道嗤笑的嗬聲,他把資料遞還給伏城,轉身離去:“走吧,回去拚飛機。”

伏城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抬步跟了上去。

霞光之下,兩人並肩而行,離開了安靜的走廊。

那份資料被伏城放在調查總部的資料庫裡,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撰寫調查報告時,它們也會被寫入其中。

六個小時前,辦公室裡,女孩用英文這樣說――

“我登機的時候有點晚,剛坐穩副機長就到客艙裡,為我們講解演示安全帶的用法。這是廉價航空,當然沒有其他大飛機那種LED顯示屏,所以這種安全提醒都是得由人用嘴巴去說。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飛行員來做這種事,所以印象很深。”

老人用德語這樣說――

“我是第一個上飛機的,可能是去的有點早,我看見機長正在修理椅子。他見到我很驚訝,連忙和我解釋說椅子沒有問題,隻是有顆螺絲鬆了,他要擰一擰。”

少年一邊回憶,一邊說――

“因為忘記拿一樣東西,我又回到了飛機上。我看見機長和副機長在拆卸座椅。我驚訝極了,他們幫我找到我丟失的包。走的時候我回過頭,看見他們拿著螺絲刀還在拆椅子。為什麼要拆椅子,是那些椅子太老了要換嗎?”

死寂一般的辦公室裡,伏城看著疑惑不解的少年。

“……是,因為那些椅子太老,所以要換了。”

為什麼要拆椅子?

因為在送走最後一班客人後,他們要作為貨機飛行員,運送貨物。

所以把椅子儘可能地拆下,能留出更多的空間裝載貨物,能提高一點運輸利潤。這是航空公司的要求。每天送走客人後,把四十多個座椅全部拆下,搬到行李艙裡。等第二天淩晨再提前兩個小時抵達,將這些座椅一一安裝回去。

日複一日,重複同樣的事。

這就是裡昂?洛林和傑拉爾?特呂弗每一天的工作。

晚上八點,眾人正在倉庫裡繼續拚飛機。Lina紅著眼睛走進倉庫,她將高雲喊出去,說了一些話。等高雲回來,伏城問他:“Lina和你說了什麼?”

高雲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他歎了口氣:“Lina告訴我,EASA總部已經做出定論,對瑪莎航空進行一定的警告處罰。但是伏,沒有其他處罰了。瑪莎航空既然能與皮包公司合作,憑空虛構一個瑪莎123航班出來,那就一定有進行過法律谘詢。他們的行為一定是完全合法的,沒有人能夠製裁他們。所以剛才Lina問我,以歐洲的航空法真的隻能這樣了嗎……我告訴她,是的,很遺憾,這就是結局。”

說到這,高雲露出苦笑:“我移民後,有時候覺得西方的製度很好,有時候又覺得它荒唐至極。法律總是為階級人員服務,而這個階級,是我們這輩子都跨不去的天塹。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國內,至少瑪莎航空不會這樣毫發無損,連一個需要擔責的人都找不到吧。”

這個答案伏城自然無法回答。

兩天後,蘇飛帶著修複好的黑匣子數據回到沙夫豪森。

“黑匣子在飛機撞山爆炸的時候有一點損毀,但問題不嚴重,所以基本修複好了。在法國ATR總部的時候我已經把飛行數據和座艙通話記錄分離出來,並分出了五條音軌。我們先看飛行數據,還是先聽通話記錄?”

蘇飛並不知道卓桓已經否定了飛行員失誤這個空難原因。它或許是原因,但它絕對不是主因。

卓桓站在大屏幕旁:“看飛行數據。”

蘇飛:“OK!”

朋克少年的手指在鍵盤上劈裡啪啦一陣敲動,很快,完整的飛行數據曲線被投影到大屏幕上。

飛機黑匣子的飛行數據曲線,包括了飛機的俯仰姿態、滾轉姿態、側向過載等多項參數。ATR72是一架上世紀八十年代生產的老飛機,所以它的黑匣子記載參數極少,隻有11項記錄。

如果是拍電影,那調查員一定會仔細地從黑匣子記錄的第一秒開始檢查,探尋是否發生異常。然而這是現實。

幾乎在飛行數據曲線投影到大屏幕上的下一秒,四五道聲音同時響起――

“滾轉姿態?!”

伏城站起身,走到大屏幕前,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這項滾轉姿態數據。片刻後,他轉身看向卓桓:“我從沒看過這樣的滾轉數據。事實上,哪怕是軍用戰鬥|機進行演習表演的時候,也很少會做這麼高危險的滾轉動作。民航客機絕對不可能人為地做出這樣的翻滾動作。”

高雲立刻發出提問:“昨天我和調查員已經完整地把右發動機檢查完了,確定右發動機並沒有異常。現在黑匣子數據也顯示的很清楚,不是發動機問題,直到墜毀發動機都完好無損。那這種奇怪的滾轉姿態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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