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牢籠(2 / 2)

車玻璃被降下來,他看到了昨天在小巷子偶遇的“老板”,正穿著深褐色的西裝,麵容親睦。

團長側過頭,嗓音溫和而禮貌,很難讓人忽視:“剛剛看那邊鬨了點事,這麼突然叫你過來,沒打擾到你吧?”

車裡有檀木熏香,甘甜而醇厚,和這片充斥著泥灰味道的建築工地相比,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充滿誘惑的世界。

“還好,算是您的人幫我解了圍,”黑柱還在想工程款的事,眉心緊皺,半響隻是僵硬地問了一句:“您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團長輕輕一笑,遞出一張名片:“昨天我看你身手不錯,而我這邊現在正缺人,想問問你願不願意來我這邊做事,工資應該要比你現在做包工頭要高上幾倍,以後說不定會更高。”

黑柱接過名片,看向那邊正不停往這邊好奇打量的工友們,本來要拒絕,又想到了那個需要錢給家人治病的兄弟,於是他低頭,看著卡片。

沒有人名,隻有一個地址——黑漆花會所。

黑柱猶豫地開口問道:“請問您這邊需要我做什麼?”

“我們目前在做進出口貿易,酒水和建材,不過這隻是表麵生意,”團長端詳著他,目光淡然卻有著解剖的力度,“暗地裡,我們也做一些保護人或者是找人麻煩的事情。”

黑柱的手驟然一鬆,黑手黨三個字浮現在他心頭,他隻覺得那飄過來的檀香都變得刺鼻了。

團長沒在意他的反應,語氣平和地繼續道:“這些事情也沒有瞞著的必要,昨天你也看到了,我們一般不輕易動手找人麻煩,也不會開槍殺人,主要還是因為現在治安混亂,很多商人老板需要特殊的保護,我們才私下接這種生意。”

“你過來的話,也就是在我身邊當個打手或者保鏢,不需要做什麼彆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黑柱往後退了幾步,堅定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想涉/黑,那是......違/法的。”

他說話一貫直白,不過現在也不用委婉,涉/黑兩個字被他直接攤明,團長眼神暗了一個度。

“灰色地帶沒有明文規定,不算犯法,”團長耐人尋味地看了他一眼,“而且剛剛我聽到了槍聲,想必你現在應該是遇到了一點麻煩,如果你答應我,我可以幫你擺平這一切,錢也不是問題。”

那張名片已經落在了地上,黑柱沒有去撿,他低下頭:“不用了。”

團長招手,那四個衣著很有格調的手下們上了車,不難想象,如果黑柱點頭,他也可以像他們一樣體麵,但他最終也沒有接受。

“我很遺憾,不過我尊重你的選擇,”團長善解人意道,“還有一句話可以送給你,年輕人。”

黑柱全身肌肉都繃得很緊,看到車玻璃緩緩升起來,從縫隙裡漏出一句淡淡的話語:“能防守的是矛而不是盾,一味的隱忍與後退,是無法保護自己的。”

*

工地上一片慌亂,錢拿不到,工人們罷工,聚在一起商討去建築公司鬨事。

黑柱知道這次鬨事可能徒勞無功,隻是蹲在角落默默抽煙,抽到最後喉嚨都疼了,很多人過來向他討個說法,他就把監察的話複述一遍,嘴皮磨破了,半蹲在角落的背影沉悶無比。

今天回家還是晚了。

路上,黑柱看著漆黑的夜色,歎了一口氣,拐了一個彎,看見自己家門口停了一輛警車,旁邊站了十幾個陌生人,正在探頭張望。

眼前的一切兀然抽象起來,所有的色塊都變得斑駁不清,冥冥中有什麼東西敲在了他的腦袋上,震耳欲聾。

黑柱瘋狂地扒開人群,踉蹌地跨過警戒線,最後奔進門,重重地撞在了一個民警身上,途中不知道有多少雙手攔住了自己,也不知道耳邊響起了多少勸阻聲,他紅著眼睛低下頭。

——他的妻子後抱著他們的女兒躺在地上,臉上都是血。

警察取證的閃光燈哢嚓一聲,刺疼了黑柱的眼睛,那疼意一直持續到他坐進警局的詢問室。

他沒有表情,神經木然,隻是呆愣著,聽警察的溫聲勸慰,好半天,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現在街道上搶劫頻發,看你們家裡的東西都被翻了一遍,所以我們正在朝這個方向調查。”

“你最近有沒有和什麼人起衝突?或者是你的妻子有沒有過?”

“......”

在海濱,技術條件有限,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證人,這種隨機殺人案很容易成為懸案。

黑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殯儀館的,也不知道自己抱著妻子女兒冰冷的屍體哭了多久,直到最後他都感覺不到自己在流淚。

聽著殯導師說出一個天文數字的費用,黑柱才拿起手機,機械又麻木地給工友們一個接一個打電話,湊出來的錢隻夠幾天的存放和之後的火化,骨灰連牆都上不了。

出來後,他茫茫然走了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棟辦公樓前,蹲在了角落。

那辦公樓建得粗糙,灰白外牆,還有點掉灰,但這裡是海濱地產商人的集中辦公地,往旁邊走幾步就能看到銀行。

黑柱從晚上一直蹲到早上,冷意滲進骨頭裡,隻是出神地望著正門路口。

進去的人寥寥無幾,不一會,走過來了一個掃地的大爺,他瞅著這麼一個年輕結實的大夥子在門口蹲了半天,好似在找人,好心提醒了一句:“前天有個老板在這裡被人一槍打死了,現在沒多少人從正門口走,都是繞後門,你要不直接上去?”

黑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就跟飄出去的靈魂剛剛回體一樣,又啞又低的聲音能把人嚇一跳:“......謝謝。”

隨後他頭也不回地從正門走了進去。

*

輪船靠岸,另外一邊則臨海,現在陰雨連綿,黑柱被人綁著、攔著拖到了甲板上。

雨水淋濕了黑柱的頭發,冷意和麻意同時鑽進身體,這種感覺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當時他憤怒地跑進建築公司找監察質問自己妻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