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欠債(2 / 2)

他和貪燁的目光同時落在了那一截小拇指上,斷口很不整齊,露出來的血肉殘破、指骨碎裂。恐怕不是被利落地砍下來的,而是用小刀一點點地磨斷的。

那簡直是一種折磨,貪燁的目光緩緩地沉下去。

那截完整的小拇指很短,暗示著它的主人很可能隻是一個小孩子。他幾乎能想到那孩子是怎麼遠渡重洋,被冰冷的牢籠所囚困,然後無助又害怕地仰倒在刑台上,躺在那裡,眼睛睜大,張著嘴,像是一頭偶然撞進獵人圈套的小獸,隻能等著漫無止境的痛苦降臨在自己身上。

看來連黑手黨本身都厭惡不已的奴隸市場,真的是一所處處回響著哭嚎的人間煉獄。

貪燁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後牙槽,緩解了一下因為這逼仄陰森環境帶來的耳鳴目眩,轉頭去看凡涼。

但是一看才發現,一向把從容刻在臉上的黑漆花頭號乾部此刻竟然失去了平時那種冷漠的防備姿態。

細挑高瘦的身形單薄,伸出一隻手撐在了刑台上,另一隻手摁上了自己的眼睛。另一隻沒有被手覆蓋的眼睛微微睜大,瞳孔卻是渙散的,像是被魘住了一樣,卷翹細長的睫毛不停扇動。

貪燁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輕聲問了一句:“凡涼?”

凡涼沒有回答他,也好似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摁在刑台上的手指曲了一下,甚至在小幅度地發顫。

他似乎有點難以忍受刺眼的光,微微闔眼,半張側臉在光下白得讓人心慌,連覆在另一隻眼睛上的手也曲起了優美的關節,和涼薄的唇一起,令人心憐地發顫。

這是一個沒有人見過的,好像正在忍受恐懼和痛苦的玉麵閻羅。

周圍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那些黑漆花手下也都不敢上前。

貪燁感覺自己的衣服下擺被人拽住了,他靠近點,才聽見那從嗓間深處擠出來的話語:“.......帶我出去。”

他看著他,把自己身上的夾克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然後伸手從另一邊攬住他。這個姿勢有那麼點不容抗拒地意味。

他帶著凡涼往行刑場地外麵走,一旁離他們幾步遠的小弟們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秉承著少說話多做事的不二原則沒有開口,繼續麵色冷靜地直視前方。

玉麵閻羅沒有任何反抗,那原本摁在刑台上用力到發顫的手垂下去,另一隻手還抵著自己眉心,背脊單薄。貪燁幾乎是護著、攬著他走到了門口,經過眾人的時候。

貪燁的手稍一下落,就觸到了那冰涼的手,他心裡微微一動,在無人察覺的地方覆上去,抵著虎口揉了一下掌心,骨節抵在他的手掌,帶來一陣麻意。

他往旁邊偏了一下頭,目光落在那容貌驚絕的臉上,靠近在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好似安撫:“再走幾步就出去了。”

話語很輕,很低,安撫意味很濃。隻有靠地很近的人才能聽見。

不知道是不是貪燁的錯覺,他感覺攬著的人近在咫尺的睫毛動了一下,連呼吸也沒有剛剛那麼急促了。

此刻,在港口處停著一輛通體漆黑的車,後窗玻璃上是八條從中心往外扭曲而彙集成圓圈的標誌。

港口處雇來搬運的工人隻敢遙遙地望上一眼,然後又是向往又是畏懼地搬著手上的東西走遠。

崩頭在外麵守著,夜裡溫度不低,港口的風又大,和撲麵而來的海水潮氣一起貫進脖子,直教人心肝膽齊顫。

他裹緊了衣服,在黑柱休假之後的第二天就回想起了大哥的好,因為以前他們都是坐在車裡,而由大哥在車外守著這一車人。

正這麼想著,他悄悄地透過車窗看了裡麵好一會,沒瞧出什麼東西,撇了撇嘴繼續看著那些密密麻麻在搬運貨物的人。

車內隻有兩個人,團長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即使目光沒有看向對麵那人,但是那種威壓感卻遍布整個車廂裡。

鴿尾把手指上的戒指扭了一下,讓那個蛇頭沒進了手掌,才謹慎小心地開了口:“倉庫那人我已經私底下收拾了,估計也是收了森蚺的錢,答應幫他把船底下那些奴隸瞞過黑漆花的眼睛運走。”

團長抽出拐杖裡麵的窄劍,寒光在夜色下一晃而過,鞭子一樣地抽了一下鴿尾的心。

但是這個位高權重的老人隻是微微笑了一下,和幾天前把他叫過去的那種笑一模一樣:“你做事我一向放心,這次隻是一個小岔子,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

那看起來粗糙卻保養得很乾淨的手摸過刀刃,團長意味深長地看過來:“鴿尾,你還記得我當時為什麼要把港口貿易交給你嗎?”

鴿尾的後背一下被冷汗打濕了,平時大敵當前都沒有產生的恐慌在靜謐的黑暗裡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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