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牽累薑姑姑受過!”
千鐘忙又一跪,俯首於地,將臉低低埋起來,才小心地拿出一副戰戰兢兢的語調來,說出早已思量好的主意。
“您隻要容我換了衣裳,然後尋個小事兒,把角門上那看門的老爺支開,我自個兒溜出去就是。隻要我回到街上,一定弄出點兒動靜,讓裕王知道我已經不在莊府裡了。”
好一會兒沒聽見薑濃出聲,千鐘又哽咽了幾分,伏在地上的身子顫抖著,聽來愈發可憐,也愈發懇切了。
“大人心慈好善,菩薩心腸,一心可憐我,可我這兩日受莊府大恩,這輩子都報償不儘,要是再給莊府惹下禍事,那我下輩子怕是得當牛做馬來報償了……我、我下輩子,還是想做個人,求您成全我吧!”
薑濃好容易忍住笑,低身攙她起來,正色道:“姑娘一番苦心思量,儘是為了莊府打算,薑濃感激不儘。”說著,又一沉吟,“不過,這會兒人多眼雜,怕是多有不便,不如待到晚些,天色暗了,奴婢安排周全再知會姑娘,可好?”
千鐘猶豫間,目光略一放遠,就見窗外西斜的日頭成簇地刺入室內,光柱所到之處,浮蕩在空中的纖塵儘皆無所遁形。
也好,這會兒街上也正人多眼雜,待到天色晚些再出去,更穩妥些。
“謝謝薑姑姑!”千鐘誠心誠意道。
“是薑濃要代莊府上下謝姑娘才是。”
薑濃離開後,果真不過半個時辰,她的破衣爛衫連同她那雙爛草鞋一起都□□乾淨淨地送了來。
銀柳該也是得了薑濃的吩咐,沒再多言什麼,便幫著她重新梳洗更衣。
一直待到夜色深垂,薑濃才送來話,說昨晚那個謝老太醫又來了,他們都在莊和初那邊忙著,銀柳也得過去幫手,恐要怠慢些時候,讓她一切自便就好。
千鐘自然聽得明白這話裡的玄機。
銀柳前腳一走,千鐘後腳就溜了出來。
冬日裡天黑得早,莊府各處都已掌燈,一眼看去,到處都明燦燦的。
之前進府時,她是被薑濃一路從角門帶去二進院的花廳,在那裡見了莊和初之後,才被安排到這處小院的。
這兩段路,她雖都隻走過一回,卻也都清清楚楚印在腦子裡。
千鐘還是留了個心眼兒,出了小院,先若無其事地攔下個經過的家丁,旁敲側擊問出那謝老太醫的確來了莊府,才小心地順著邊角,將自己匿身在燈火映照下為數不多的暗影裡,悄悄又快快地朝角門溜去。
也不知薑濃做了些什麼安排,這一路下來,隻偶爾遇著幾個忙碌的仆婢,略躲一躲也就過去了,無驚無險順順當當,不一會兒工夫,就到那角門前了。
順利得有點兒……
太順利了。
千鐘心裡隱隱不安,可轉念想想,那是莊府的大管家,隻要有心放她走,安排這點兒事,定然是不在話下。
比起她這麼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叫花子,肯定還是莊府的安穩日子更要緊,她話已說到那個份上,薑濃實在沒理由還想把她留下。
而且,若是不肯放她,不應她也就是了。
大戶人家的管家每日肯定忙得緊,哪會有閒心耍弄她玩兒呢?
這麼想著,千鐘還是將自己掩在角門附近的陰影裡,又慎重地觀察了一陣。
濃稠的夜色裡,沒有人影,沒有人聲,也果真不見那日被她一雪球砸破燈籠的看門老頭兒。
時辰實在是不早了,出去以後,還得去尋個過夜的地方呢。
千鐘壯壯膽子,悄然溜到那門扇前。
門是用一根橫木栓上的,千鐘小心挪開那木栓,一點一點將門打開個剛夠她側身擠過去的小縫,又朝門外小心地夠了幾眼。
靜悄悄空蕩蕩一片。
千鐘一閃身溜出去,利落地回身把門掩好,轉頭撒腿就跑。
她是從莊府偷溜出來的,待莊和初發現她跑了,定會認為,她一出門就儘可能跑得離莊府遠遠的,單從今夜來看,反倒是藏在莊府附近更為妥當。
莊府角門外的這條巷子,一頭是通往一片更顯貴的宅院,另一頭是往這片最近的市集去。
裕王的人要是正搜找她,短日裡該不會先去驚擾那些顯貴人家。
千鐘這麼盤算著,就朝那片聳兀在月色下的高牆奔去。
順著巷子一路往前跑,轉了兩轉,高牆眼見著近了不少,千鐘不由得將腳步放輕了些,提起十二分警醒,留神著周遭一切動靜。
除了她自己的腳步和喘息聲,隻有時起時止的風聲。
再一轉彎,就有個擋風的狹角了,是這附近難得的隱蔽處,那裡有棵粗健的大柳樹,比她腰還粗,樹乾與巷中牆壁之間有個不大不小的空隙,正夠她容身。
隻要明日天明前離開,定不會被人發覺。
千鐘心裡踏踏實實想著,拐進這片格外深重的黑暗裡,朝那柳樹跑去。
跑著跑著,視線漸漸移轉,千鐘冷不丁發現,那柳樹前的黑暗中,竟赫然立著一道人影!
千鐘嚇得腳下一亂,險些栽個跟頭。
那人沒掌燈籠,一聲不響地站在暗影裡,還與柳樹的影子全然融在一處,猛一發現,就已隻在三五步之間了。
那人在暗,她在明,顯然早已看清她的行跡了。
見她驀地頓住,那人才緩緩起腳,走到月光下。
那人長身鶴立,一襲暗紅底黑紋鬥篷從肩頭直垂到鞋麵,行止間,織料上的金絲銀線被月光映著,點點光華浮躍不止,好像夜空中月朗而無星,就是因為他將星天揭來披在了身上。
被朗月和星天一同映亮的,是那張熟悉的,但完全沒有道理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溫和含笑的臉。
“大……大人——”
突如其來的驚愕裡,也隻用一眨眼的工夫,千鐘就在拔腿逃跑和跪下磕頭之間決然選擇了後者。
跪伏在地,千鐘清晰地感覺到那人不急不慢地起腳,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得更近了些。
須臾,一個溫和卻全無笑意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
“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