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聽話,那再好不過。
謝恂又打了個哈欠,話音軟下幾分,“今日臘月二十了,兩國使團預計臘月廿六一同抵京,你抓緊順著孟記包子鋪這條線,把皇城打掃乾淨吧。”
“下官明白。”
待莊和初換好了一個熏艾的病人應著的衣衫,謝恂才收拾東西出去。
三青三綠就在耳房候著,聞聽謝恂出來,一個上前恭送,一個進門伺候,莊和初又支應著把這道戲碼演完,睡下時,已然過了四更天了。
沒到兩個時辰,三青又來把他喚了起來。
說,蕭廷俊來了。
莊和初睡下之前知道,蕭廷俊今日一定會來,就算他不來,莊和初也會差人去把他請來。
卻也實在沒想到,他能來得這麼早,還這麼急。
蕭廷俊是一個人打馬來的,在莊府門口一下馬就直往裡闖,什麼禮數也不管,誰的話也不聽,三青進來通報的工夫,人已經在臥房外間的茶案旁紮下來了。
他不拘禮,莊和初也不拿他當客,隻摸根簪子攏起頭發,披件外袍,就從內間走出來。
蕭廷俊團在椅子裡,披風不解,手裡還攥著馬鞭,仆仆風塵裡滿是怨氣。
莊和初也不說給他看茶的話,揮退三青,帶著從內間拿來的一盞燈,徐徐走到茶案旁坐下,還是一如往常和顏悅色道:“殿下何事如此著急?”
“我哪兒著急了,我一點兒也不著急,我能有什麼著急的。”蕭廷俊手裡薅著鞭梢,賭氣似地道,“先生病著,不便為我授課,我就來先生這兒抄書。先生進去接著睡吧,不必管我。”
莊和初暗自好笑,明知故問道:“宮裡不曾派人告訴殿下,今日起,殿下要去大理寺當差嗎?”
“誰愛去誰去,我不去。”蕭廷俊毫不拐彎抹角。
晨光熹微,室內依舊昏暗如夜,唯這一盞孤燈,映著少年人絲毫不加掩飾的不悅。
莊和初不急也不惱,攏著外袍,挾著幾分薄薄的困倦,慢吞吞問:“這兩年殿下一直想入朝,如今有去衙門磨礪的機會,為何不悅?”
蕭廷俊本就是為此而來,莊和初提了,他便也不遮掩,直話直說道:“這算什麼入朝?我一個皇子,在朝堂上混不到一官半職,隻能跑到衙門裡乾雜活,傳出去豈不為人笑柄!先生要是想為玉輕容的事責罰我,想讓我長記性,那不如狠狠抽我一頓。”
說著,馬鞭“啪”地往茶案上一撂,震得燈影一陣搖蕩。
撂下鞭子,蕭廷俊兩腿往椅子上一縮,團抱起來,下巴頦埋在兩膝間,銀白的披風順滑地裹著他,從莊和初這看去,仿佛一個還沒煮透就剝了殼的雞蛋。
外頭一團滾燙的火氣,看著硬挺,可內裡還是黏糊又混沌的一汪溏心兒。
莊和初看看這溏心蛋,又淡淡看了一眼那馬鞭,待燈影穩下來些,才依舊平心靜氣道:“此番並沒有責罰殿下之意,殿下若真想他日穩立朝堂,今日就不要推辭這份差事。”
蕭廷俊自小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平心靜氣的話,才有些許機會往他腦子裡走一走,果然,蕭廷俊雖還頂著一口怨氣,仍將這話過了過腦子。
“先生莫不是想讓我去籠絡大理寺的官員嗎?”
莊和初輕笑搖頭,“考慮這些,還為時尚早。讓殿下去大理寺,當真是為了給殿下上課的。”
蕭廷俊還是不解,話裡的怨氣倒是消下不少,人也好好坐直了起來。
“大理寺那地方,不是犯案的,就是辦案的,先生是想讓我去學些察疑斷獄之術,靠破樁大案立功入朝嗎?”
“這也是條路,不過,察疑斷獄,需要些天資稟賦,殿下勉強為之,事倍功半,非明智之舉。”
不待蕭廷俊把這話裡婉轉的意思徹底轉明白,莊和初又接著道。
“殿下出生便是世子,後來是皇子,自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從未觸見過書卷之外的人間疾苦。而人間疾苦,最淋漓儘致,就在刑案之中。除京兆府可以當堂判死,無須再行上報,舉國各地疑案、要案都會上呈大理寺複核,那裡的卷牘之中,就有殿下入朝之前,最需要參透的學問。”
蕭廷俊聽得似懂非懂,但隻憑懂的那半,也足夠明白,莊和初是讓他去大理寺參讀案卷。
“學這些能有什麼用?”蕭廷俊泄氣道,“我父皇當年戰功赫赫,才成為人心所向。我裕王叔也是因為手裡握著兩支大軍,才敢如此猖狂。要想跟我裕王叔抗衡,至少,也得讓父皇把北境那支大軍交給我才行。”
北境那支大軍,原是先帝朝時今上以親王之尊率領去平定北周之亂的,那一戰使得北周元氣大傷,北周朝廷本就積弊已久,大敗之後,朝局震蕩,不出兩年就亡了國。
因著這些風波,北地一直不算平靜,這支大軍也就一直駐防在北境了。
如今在北地軍中任要職的幾位,都是當年隨今上出生入死過的,蕭廷俊想握住它來同裕王抗衡,也不算是異想天開。
莊和初還是搖頭笑笑,淡聲道:“莫說是北境大軍,說句大逆之言,便是現在就讓殿下位登九五,裕王也不會懼你半分。”
“為什麼?”蕭廷俊不忿道。
“天子代天牧養萬民,當今萬民如何生,如何死,有何怨憤,有何欲求,殿下全然不知,他日麵對八方進言,毫無分辨之力,裕王不必親自抬手,就能輕而易舉將殿下自尊位上拉下來。”
莊和初淡如晨曦般地說著,緩緩起身。
“自然,從昨日事上就能看出,殿下天之驕子,學富五車,智周萬物,更有銅頭鐵額,萬夫不當之勇,我這些書生意氣的話,殿下也不是一定要聽的。”
前麵那半截,蕭廷俊還是半懂不懂,可最後這句,蕭廷俊懂得透透的。
“不不不……”蕭廷俊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步躥到莊和初身邊,牢牢挽住這起腳就要回內間的人,“先生彆動氣,我聽先生的就是!”
一說起昨日的事,蕭廷俊話都軟了三分,“昨日多虧先生,要不是先生費心籌謀,還把緝拿玉輕容的功勞留給我,昨日怕不知要怎麼收場呢。”
莊和初也不是真要與他置氣,蕭廷俊一起身,他腳步便停了。
聽他拿昨日之事說軟話,莊和初瞧他一眼,容色不改,還是平心靜氣問:“玉輕容一事,殿下都想明白了?”
“明白……”蕭廷俊不大情願,還是老老實實道,“那玉輕容根本就是裕王叔一路的,從廣泰樓起,我就中了裕王叔的圈套。他算準我一門心思想要入朝,急需個功績表現自己,就讓那玉輕容故意露破綻給我,引我上鉤。後來又故意放我出府,趁機給玉輕容送了兵刃,才鬨出昨日那——”
話說到這兒,蕭廷俊忽然想起些什麼,神色一慌。
“先生,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是她——”
莊和初在臂間那隻忽然縮緊的手上輕拍了拍,他能明白到這份上,已經很難得了,“過去之事,不必多想了。這筆殺孽,不會記在殿下頭上。”
蕭廷俊眉宇間蒙著一片晨霧似的迷茫,還是順著他點了點頭。
“不過,殿下若有心積些功績,晚些去了大理寺,有件事,殿下可以立即著手去做。”
一聽功績,蕭廷俊一雙虎目驟然一亮,旋即又黯下來,“先生是說,查那些伏襲您馬車的弩箭?我原是想過,可現在怕是沒機會了,您不知道,那謝宗雲也被我裕王叔塞去大理寺了,查案的事我可比不了他。”
莊和初笑笑,“不查那些,殿下隻去抓一個人就好。”
為您提供大神 清閒丫頭 的《皇城有好事》最快更新
第 30 章 免費閱讀.[.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