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2)

皇城有好事 清閒丫頭 11169 字 2024-04-05

第六十五章

“你明知道,與你我任何一人沾上關係,都可能惹上滔天大禍,你還一下子讓她沾上兩個。一個在籍冊上,一個在賜婚旨意上,真要是——”

梅重九驀地頓住聲,緊了緊牙根,斷去了些莊和初心知肚明的話,“真到那時,她跑都跑不了!”

“不必待到那時。”莊和初苦笑,“她早已惹上滔天大禍了。”

一個無依無靠也無牽無掛的小叫花子罷了,除了這一重身份與她帶來的四伏危機,還能有什麼稱得上是大禍?

還是滔天大禍。

梅重九忽地想起來,“你是說,裕王?”

憑著一個常年說書之人對語聲語調的敏感,那日在大理寺時,聽著各方你來我往,他就依稀有種感覺,那一手遮天的裕王與這一無所有的小叫花子,絕不是第一次碰麵。

甚至……

聽裕王那時言辭之間不經意流露出的絲絲戒備,似是曾在這小叫花子手裡吃過什麼大虧的。

“說來話長,總之,她是為了救我……或是該說,是為了救那給過她一口飯的翰林學士莊和初,替天行道,把裕王惹毛了。”

梅重九已切身體會過了,那小姑娘是有一股怯生生的可憐勁兒,就是在這重足夠讓人放下戒心的可憐勁兒之下,滿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可在這一肚子鬼主意裡,又裹著一捧滾燙赤純的情義。

莊和初裝起可憐來又是一副什麼德行,梅重九也再清楚不過。

那有情有義又有一肚子鬼主意的人,能為了救護一個病弱不堪又菩薩心腸的貴人,螳臂當車,跟裕王頂對上,還真不是什麼難以置信的事。

但凡惹上裕王,無論多小的事,都能稱得上是滔天大禍了。

皇城裡無人可以不仰裕王之鼻息,要想讓裕王容得下她在皇城裡堂堂正正地過活,便唯有順著裕王的意,把她放到個裕王樂得讓她待的地處去。

裕王想讓她到哪兒去,那日在大理寺已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莊和初當時應得也毫不勉強。

梅重九方才已叫這人氣得隻想拿後腦勺對著他,這會兒驀一想通,也不禁錯愕地轉麵過來,“你該不是存了要以身相許報她救命之恩的念頭吧?”

“……”這樣的念頭不像是報恩,更像是報仇了,“梅先生抬舉我了,我倒也沒有那般姿色。”

莊和初這話分明避重就輕,梅重九追問:“那你當真要與她成親嗎?”

“宮裡已定了婚期,這還如何有假?”

雲淡風輕的話音撲麵而至,梅重九臉色頓然一寒,“她可是與我說過,單憑這婚事是裕王所促,她就絕不能成。莊和初,她好歹喚我一聲兄長,你若敢在這樣的事上欺瞞、強迫於她——”

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把他未出口的警告打斷了,“你就幫她逃婚嗎?”

梅重九手中竹杖一緊,凜然起身,“你可以試試。”

“我就知道,”那從原地傳來的話音仍噙著不慌不忙的笑意,“普天之下,若有一人能不計一切隻為她著想,那便是你這個做兄長的了。”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梅重九懵怔之間,就聽那噙著笑意的話音又不疾不徐地隔風傳來。

“梅先生安坐,我不會試的。她於我有恩,我豈能恩將仇報?”

莊和初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柿子。

他已著意挑了顆很好的,可許是熟得最好的那些已在那日裡晃掉了,手中這顆無論怎麼看,還是遠不如她摘給他的那顆飽滿剔透。

大概也遠不如那顆甘美。

如此想著,莊和初動手摘去了那乾硬的果蒂,順著露出的一團軟底,輕輕揭開一道一指寬的小口,淺淺吮入一口甘漿。

造景用的果樹,選種與養護皆以美觀為重,口味隻算得上平平。

可一想起這一口甘漿在那副靈秀的眉眼間激蕩起的明亮笑意,這平平的滋味裡就好似額外注進了些甜美,是無論什麼名貴品種,無論何等精心養護,都再無法與之相較的了。

亦可想而知,現下還好好收在他臥房窗台上的那一顆,又是何等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甘美。

“她是很好。不過,非是我所能肖想。一粒天生地養的種子,曆儘艱辛破土而出,難得在狂風驟雨中紮根展葉,竭儘全力掙得一線生機,而今,眼見著風雨就要過去了,此時若要將之連根掘起,埋進荒灘礫漠,與一截枯根朽木為伴,我怕是……”

莊和初嗓音微一滯,輕笑了一聲,尾音經寒風卷入梅重九耳中,有種將柿子皮嚼在口中一般甜中帶澀的滋味。

“我怕是要難容於天地,不得好死了。”

哪怕欽定的婚期就在後日,哪怕人就被安頓在這裡待嫁,莊和初既說得出這話,梅重九就相信,這人必定是有十足把握,能讓這場眼下看起來一切都在有序推進著的親事成不了。

梅重九眉頭動了動,到底沉著臉摸索著坐了回來,又是拿大半個後腦勺對著那人,再開口時,話還硬著,話音已軟了幾許。

“那你在她身上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承認,那時請她來當梅知雪,是有救你出獄,並為你尋個更穩妥落腳處的打算。”莊和初慢慢吃著柿子,慢慢道,“但我也確實未曾想過,要拿這一紙戶籍將她與你捆束在一處,讓她照管你。”

莊和初目光略略一抬,落到那半片頗沒好氣的後腦勺上。

又往下掃了一眼。

莊和初清瘦歸清瘦,但終究是習武之人,一身筋骨隻是看著單薄而已,梅重九才是實實在在的一副文弱身子,先前在京兆府大牢裡熬刑多日,哪怕已好生照料了幾日,如今坐在這冬日枯樹寒石間,也並不顯得比之多出多少生機。

可即便如此,也比那在街上艱難求生的人好上很多了。

“若全照我的意思,隻要你的戶籍從廣泰樓中脫離出來,隨她遷落,我便為你另做打算。她既已頂了梅知雪的一切煩擾,那包括這宅子在內的一切好處,自然也該儘數由她受用。”

可誰能想到,她辦事竟如此乾脆,借著進宮的方便就求到了皇後那去,皇後手諭一下,又在這麼個兵荒馬亂的關節上,也就由不得旁人再做盤算了。

莊和初無奈地笑笑。

“不過,如今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從前孑然一身,為人欺淩,如今雖食飽衣足,可在這自立門戶之初,便是沒有惹上裕王,也免不得要遇到比從前更複雜險惡的難處。你若能照拂一二,那再好不過。”

從前她在街上討生活,縱有千般難處,萬般凶險,也都能使個心眼兒,耍個手段,一跑了之。

往後就再沒有這麼簡單的事了。

這短短數日裡,除了幾頓飽飯滋養出的血肉,還有許多看不見觸不及的事正在她身上天翻地覆地變化著。

有些變化一旦發生,便是踏上了一條再無法回頭的路,唯有披荊斬棘,乘風破浪,奮勇向前。

“你也不必擔心,她有自己的主意,不會事事都麻煩你。你隻要容她在難過時向你哭訴一番,她向你征詢建議時,你陪她說說話,就足夠了。”

說著,莊和初看看那片無動於衷的後腦勺。

“若還嫌麻煩,你開個價就是,我替她預結後半輩子的錢,可好?”

“……”

這些圍著千鐘所做的打算,已然周到得有些不講理了。

可越是周到,梅重九越是費解。

“你要真是為她著想,而今這情勢,你尋個由頭把她送去大皇子府,受大皇子庇護,不是更方便?大皇子和裕王已經勢如水火了,也不介意多她一個吧。再不濟……”

梅重九未被緞帶蒙住的眉頭緊了緊,轉過臉來,話音又放低了些。

“她也未必就隻能留在皇城裡。你們那皇城探事司,不是還有蛻皮的手段嗎?讓她改換身份,遠離這是非之地,也不過就是你一句吩咐的事。”

莊和初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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