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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這些日子來,千鐘見識過的宅子也算不少了,除了梅宅和莊府,她還進過大皇子府,也進過皇宮。
要照裕王的權勢來說,裕王府的氣派,該在大皇子府與皇宮之間,規矩上該也在這二者之間。
立候在裕王府大門前時,千鐘暗暗打量著那敞闊的門庭和森嚴的守衛,還覺得這估量沒錯,直到裡頭來人傳話請她進去,千鐘才覺出不對。
氣派是沒錯,但規矩不對,
那回去大皇子府時,一進門便要從頭到腳搜個清楚,後來進宮,更是一絲一縷都搜得仔細。
原想著裕王府定也少不得過這一道,千鐘一邁進門檻就等著,可那前來請她的王府侍女卻停也沒停腳,就這麼將她一路請了進去。
這樣的門戶,進門進得容易,絕不是什麼好事。
就和街上叫花子們的地盤一樣,最犯不得的,還不是那些把地盤守得嚴嚴實實,一見外處叫花子踏進一步就攆著打的。
那些,說到底,隻是為護緊自己的一口飯罷了。
最犯不得的一種地盤,進去反而容易,可一旦進去,就輕易彆想出來。
這種地盤是吃人的,外處的叫花子隻要踏進去,就是把命擱下了,要是不肯為丐頭在那些雞鳴狗盜的事上出力,立馬會被打成殘廢,叫地盤上彆的叫花子領著出去,當個討錢的“招財樹”。
千鐘曾有一回錯踏進這種地盤裡,好在及時醒覺,調頭就跑,才險險保住這條命。
這會兒走在裕王府裡,千鐘就隱隱有些與那時一樣的感覺。
可這一回,不能調頭就跑了。
二進廳的大門開敞著,蕭明宣端坐其中,遠遠就見那道細小的身影隨在侍女身後朝這邊過來。
滿庭燈火照不透濃沉夜色,那小小一道細影壓在黑沉沉的天幕之下,似是格外發怵,步子走得怯怯的,一步幾顧,活像隻一頭紮進狼窩後悔不及的兔子。
雖渾身膽怯,倒也一步沒退。
顯然是有個非來不可的因由。
那渾身怯怯的人到底是隨著侍女邁進門來,一路低垂著頭走上前,許是來前受過什麼指點,不再像往日那樣跪下就磕頭,隻向座上有模有樣地福了福身。
“梅氏千鐘拜見裕王,王爺新歲百世如意,萬事吉祥。”
謝宗雲和先前在這裡伺候的仆婢已儘皆被差了出去,蕭明宣又揮退那送人前來的侍女,偌大的廳中就隻剩他們二人。
千鐘禮畢,一時沒聽見座上人出聲,也不心急,隻老老實實頷首站著。
蕭明宣手裡捧著茶,一時沒作聲,隻聽得那座旁茶爐中火舌將壺底舔得滋滋作響,時有炭火燃爆的嗶剝聲,一跳一跳的,像是什麼專門磨人膽氣的酷刑。
廳裡地龍燒得旺,熱氣自地麵源源不絕地往上冒著,可耐不住大門開敞,寒氣從背後陣陣撲湧而來,千鐘身裹厚鬥篷,也免不得覺著越站越冷。
一直站到鼻尖兒都發涼了,才在一陣悉索碎響後,聽見那比夜色還沉的話音伴著徐徐踱步聲朝她過來。
“你可知道,本王府中這一處,為何叫無回堂?”
千鐘一愣,無回堂?
她進門前看得清楚,那簷下匾額上的三個字分明是“步雲堂”。
步雲,就是平步青雲的步雲。
這座上人的心眼兒恨不能比滾沸茶湯裡翻騰的泡泡還密,怎麼可能會記錯自家的門匾?
這是不知她已識得些字,有意糊弄她,還是打哪聽說了她學字的事,有意摸她的底,千鐘一時辨不出,但無論是哪一種,顯山露水都不是好主意。
千鐘心裡轉了幾轉,到嘴邊就隻怯怯說了聲不知。
“無回,便是有來無回。既進到這裡,就彆想活著出去了。”
蕭明宣說這話時,負手圍著她踱了一圈,那森然陰冷的話音也圍著她打了個轉兒,千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裡反倒一下子踏實了。
這樣的話一旦說出口,那九成九就隻是嚇唬人的。
千鐘心頭一定,臉上忙做出一副驚惶樣子,吹得發涼的兩手在身前絞著,顫聲道:“王爺您、您彆嚇唬我了,年關裡沾血,可不吉利!”
“本王手掌殺伐之權,歲初沾血,叫開門紅,正是大吉。你這小叫花子,不識抬舉,屢屢給本王惹麻煩,這歲初大吉之日,就給本王潤潤鞭子吧。”
說話間,蕭明宣負在身後的手緩緩伸出來,也伸出他回府時順手帶進這兒來的那根打馬的鞭子。
話音甫落,鞭子陡然揚起,遽爾一落!
疾影挾著厲風在眼前寸餘處飛掠而過,擦著千鐘身上鬥篷滾邊的毛峰,重重擊在地上,“啪”地一聲大響。
千鐘驚得連退兩步。
蕭明宣分明瞧見她膝間軟了一軟,可到底還是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