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落腳在他身後的人慈悲地鬆了手,是更重的一擊緊接受在膝窩處,相較之下,肩臂處這一擰已完全不值一提了。
吃痛之下,兩腿一軟,直跪於地。
那一擊刺空的冰淩也“啪”一聲脫手掉落地上,粉身碎骨。
“等等……”跪地之人壓低聲量疾呼,“你可知我是何人!”
月初隻有一痕銀鉤在天,但宮中各主路燈火明燦,這一處受及澤被,也足夠將一切看清了。
其實不必去看,莊和初也一清二楚。
是剛才殿中樂班裡撫琴的那名樂師。
莊和初方才奏曲用的就是他的琴,宮人往下撤琴時,為免太過冷場,樂班已在示意下開奏,所以這一曲裡就沒有這張琴與它的主人什麼事了。
在這一曲結束之前,無人會在意這琴師的去向。
便是有人覺察他不在,一個暫時不必上場的琴師離場休整片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好像這一堆山茶花中悄然間少了一盆,誰會在意?
莊和初一手反扣他肩臂,一腳踏在他膝窩,兩個力道一上一下,便將這挾著一身陰寒殺氣襲來的人牢牢禁錮於地。
力道如鉗,開口卻溫和可親。
“你是自我琴曲中識出暗語,到這裡與我見麵的人。”
“不錯。莊大人方才琴曲中有一段重複了三遍,照我南綏昨日獻禮時與您約定之法,解出暗語為‘東行十丈,山茶叢中’。我便是南綏使□□來與莊大人相見之人。”
琴師說著略掙了一下,仍未覺出有分毫鬆動,又將話往客氣處轉了轉。
“莊大人果真心細又膽大,想到南綏使團或許對宮中不熟,冒險挑了這方便找尋之處。在下適才冒昧出手非心存歹意,隻是想探一探,莊大人在智計之外可也有足夠的身手,否則,南綏豈敢以要事相托?”
話音甫落,背後忽傳來一聲輕笑。
溫煦,謙和。
若非背後再無第二個人的氣息,他絕不會相信,這話音與那兩處仍緊緊鉗在他身上的力道是出自一人之身。
“南綏擅音律,尤出琴師,我朝樂坊中不乏南綏樂人。你是南綏人不假,但你不是南綏使團的人。”
莊和初徐聲道:“你是受裕王指派,來此冒名頂替,引我上鉤的。”
話是審判的話,可語聲依舊和氣,和氣得讓那被他押跪於地的人好一怔愣才回過味兒來。
“您這是也要試探一下我嗎?”琴師失笑。
“沒必要。”背後話音裡的笑意略略一深,“你雖不是南綏外使的人,但方才琴曲裡的那句暗語,確實是留給你的。我來這裡,等的也是你。”
琴師一怔,旋即無奈一歎。
“罷了,時辰緊迫,無論莊大人如何看我,在下還是要先把南綏交托於大人的事說完——”
“不必了。”那溫和客氣的話音淡淡將他截斷了,“你說得對,時辰緊迫,餘下的話,還是待到他日泉下重逢,我們再慢慢敘談吧。”
泉下重逢?
琴師還未來得及詫異,就覺背後之人朝前略一俯身,剛要開口出聲,已經太遲了。
一道鋒刃貼住了他的前頸。
短刃,很短的短刃。
短到貼上來時,能清楚感覺到執著這短刃的手指傳來的細滑觸感,還有那件絳紅官袍袖子的柔軟質地。
以及,這短刃飛快割過他喉嚨時,大股噴出的血濺在那隻手上,又從那隻手抹回他頸間肌膚上的滾燙黏膩之感。
輕薄而鋒銳,卻沒有兵刃的寒意,甚至還有些溫熱。
就像執著它的人,連殺氣都是溫和的。
血如注出,已再發不出一絲聲響,意識也在寒夜中急速凋零。
可他還是不明白。
任何人入宮都不可能隨身攜帶兵刃,就連他這一根冰淩子都是得了裕王精心安排才到手中的,這抹了他脖子的短刃又如何出現在這人手中?
還有,他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才被這人看破的?
有那麼一瞬,他似乎在飛速閃過的記憶中捕捉到了點什麼。
可惜,已經太遲了。
*
同樣一段時辰,趕路的人會覺得很短,等待的人卻會覺得無比漫長。
千鐘坐在這偏殿內間的床榻上等著,已覺得過了足有一輩子那麼久了,還沒見莊和初的影兒。
外麵一陣響動忽起,卻是重重疊疊的腳步聲。
至少五六人,從遠而近,直朝這邊而來。